椒房殿内的鎏金兽炉中,龙涎香仍在缠绵翻涌,将满室的暗流裹进若有似无的甜腻气息里。
袅袅青烟盘旋升腾,在彩绘藻井间勾勒出诡谲的纹路,恍若命运的丝线在无声编织。
谢老夫人望着长公主埋头啃食蟹粉小笼包的模样,汤汁溅在桃红色裙摆上晕开深色痕迹,恍惚间竟觉得这肆意的狼狈,比皇后精心维持的端庄更显真实。
她转动腕间的翡翠镯子,在青玉案几上磕出极轻的声响,像是为这场新的博弈敲响开场的更漏。
"说起来,"
谢老夫人忽然放下茶盏,银匙与瓷壁相撞发出清越的叮鸣,打破了殿内微妙的寂静,
"老身家中有个幼子,年方弱冠,尚未婚配。
若长公主的千金寻回时仍是待字闺中......"
她顿了顿,余光瞥见皇后搅动羹汤的银匙陡然停滞,鎏金护甲在汤面划出扭曲的涟漪,如同被惊扰的蛇类,
"谢家愿以高规格聘礼,求娶令爱入门。"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长公主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金黄的蟹黄,眼中却腾起簇簇光亮,仿佛荒芜己久的枯井突然照进了阳光。
"真的?"
她下意识抓住皇后的衣袖,发间歪斜的芍药簪子随着动作剧烈乱颤,珠玉相撞发出细碎声响,
"皇嫂,她说的是真的?"
皇后很快回过神,指尖轻抚过长公主手背,看似温柔的动作却暗含力道,将她不安分的动作压回软垫上。
"老夫人美意,只是囡囡流落在外多年......"
她望着谢老夫人眼中跳动的精光,语气拖得极长,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碗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何时能寻回尚未可知,怎能耽误了谢家公子的终身大事?"
"娘娘多虑了。"
谢老夫人展颜微笑,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却掩不住眼底的锋芒。
她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红梅,看似娇艳,却暗藏凛冽,
"老身相信,以长公主的执着,加上宫中诸位大人的照拂,令爱定会早日归来。
况且犬子性情温厚,愿意等。"
她刻意将"等"字咬得极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皇后骤然收紧的下颌,
"若能与皇家结亲,是谢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长公主的手指绞着裙摆,胭脂色的锦缎被攥出深深褶皱,仿佛她此刻纠结又期待的内心。
她偷偷瞥向谢老夫人,又飞快将目光转向皇后,声音像受惊的雀鸟般轻颤:
"皇嫂,那......那他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公子曾在太学连中三元,"
皇后端起茶盏轻抿,茶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却遮不住唇角若有若无的冷笑,
"如今在工部历练,上月还因河道疏浚之功得了陛下嘉奖。"
她望着长公主逐渐睁大的眼睛,刻意放缓语调,字字句句都像是精心调配的诱饵,
"生得剑眉星目,又擅抚琴作画,京中不少贵女托人说媒,都被他婉拒了。"
皇后心中虽暗恼谢老夫人的算计,却也不得不承认,谢明远的优秀在京都本就有目共睹,此刻贬低反而显得刻意。
谢老夫人手中的银匙"当啷"坠入碗中,溅起的羹汤在《百鸟朝凤图》的金线凤尾上洇出痕迹,仿佛预示着这场婚事将打破原有的平衡。
"娘娘过誉了,犬子没那么优秀。"
她嘴上谦虚,可微微上扬的眉梢却泄露了得意。
皇后忽然轻笑出声,凤冠上的东珠晃出冷冽的光,宛如淬了毒的暗器。
"只是婚姻大事,终究要看孩子们的缘分,不能强求。"
她的话语轻柔,却暗藏警告,鎏金护甲无意识地划过桌案,在木头上留下浅浅的刮痕。
长公主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整个人都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好像是为女儿寻得了一门好的婚事而高兴。
可紧接着,她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她的脚尖在绣鞋里不安地扭动,咬着下唇小声道:
"万一......万一阿宁不喜欢怎么办?
我不想她像我......"
话音戛然而止,她慌乱地抓起一块水晶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受惊的松鼠,可通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谢老夫人起身福至尘埃,满头珠翠发出细碎声响,如同奏响一曲胜利者的乐章。
"长公主仁善,老身敬佩。
若令爱看不上犬子,此事就此作罢。"
她挺首脊背时,东珠步摇在逆光中划出锋利的弧线,
"在令爱归来前,谢家必定守身如玉,绝不另议婚事。"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是承诺,也是宣告,宣示着谢家在这场博弈中的决心。
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唯有长公主咀嚼糕点的细碎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皇后盯着谢老夫人笃定的神情,内心暗自冷笑,好一个谢老夫人,竟然借着寻女之事,为谢家谋取皇家姻亲,当真是好算计。
良久,皇后终于开口,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试探:
“婚姻是大事,不是儿戏,不如回去和谢老将军以及谢公子商量一下。”
她端起茶盏,轻吹浮沫,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紧紧盯着谢老夫人的反应。
"谢老将军一向不管这些,将这些全部交到我的手上,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可以全权做主。"
谢老夫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字字清晰,展现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心中明白,此刻若有丝毫犹豫,便会给皇后可乘之机。
长公主听了这话,脸上又泛起笑容,眼中满是期待。
而谢老夫人看着长公主的模样,心中也暗暗得意,这场婚事若能促成,谢家在朝堂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皇后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己经把事情定下来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放下茶盏,鎏金护甲在案几上敲出不规则的节奏,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谢家这突然的布局。
这场看似偶然的婚事提议,己然在后宫和朝堂的平静水面下,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