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椒房殿内鎏金兽炉中，龙涎香正化作袅袅青烟，在雕梁画栋间缠绵盘绕。
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满桌佳肴的香气渐渐晕染开来，竟也生出几分阖家欢聚的假象。
谢老夫人望着皇后指尖转动的翡翠镯子，那抹幽深的绿意映着烛光，恍若深潭中蛰伏的暗礁，表面的波澜不惊下，不知藏着多少算计。
鎏金宫灯的光晕里，皇后耳后的珍珠坠子轻轻摇晃，折射出冷冽的光，与长公主腰间乱撞的鎏金铃铛形成诡异的呼应。
皇后瞧见长公主风风火火闯进来，面上瞬间堆起比春日牡丹还要艳丽三分的笑意，仿佛方才提及二皇子拜师时的压迫感从未存在。
她莲步轻移，九重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亲自将发间沾着草屑的长公主揽入怀中：
"哎哟，我的心肝儿！
快些过来，瞧瞧皇嫂给你留了什么好吃的。"
指尖拂过长公主凌乱的鬓发时，她眼尾的胭脂晕开温柔弧度，
"怎的又淘气成这般模样？
鬓发散了也不知整理，若是让旁人见了，还道本宫这个皇嫂不会疼人。"
长公主本就被殿内飘出的香味勾得食欲大动，此刻得了皇后的招呼，更是毫不客气。
她一屁股坐在绣着金线鸾鸟的软垫上，桃红色裙摆如绽开的芍药般铺散在地，抓起荷叶叫花鸡便啃。
金黄酥脆的鸡皮在齿间发出悦耳的脆响，肉汁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她也浑然不觉，含糊不清地嘟囔：
"还是皇嫂最好！比......嗝......皇兄强多了。
皇兄就知道板着脸，上次出宫非拉着我听那些老学究讲什么没用的大道理，闷死我了......
哪有这些好吃的实在！"
说着又夹起一筷子油亮的鳝糊，酱汁溅在皇后的茜色裙裾上，晕开深色斑点。
谢老夫人望着长公主大快朵颐的模样，恍惚间竟想起家中顽皮的孙辈。
只是眼前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虽看似天真烂漫，却不知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是真糊涂，还是假痴傻。
她浅笑着为长公主斟了盏茉莉香茶，余光瞥见皇后用银匙慢条斯理地搅着莼菜羹，鎏金护甲在茶汤里划出细碎的涟漪，像极了毒蛇吐信时的颤动。
那些沉淀在碗底的火腿丝，此刻倒像是暗藏的暗器，随时准备划破这虚假的和睦。
三人你来我往，殿内一时满是碗筷碰撞声与谈笑声。
长公主吃得兴起，竟端起酒壶豪饮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呛得她首咳嗽，惹得皇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用帕子替她擦拭嘴角。
然而，这看似温馨的画面，却在长公主突然的抽噎声中戛然而止。
"呜呜......我的囡囡......"
长公主突然放下手中的鸡腿，泪水夺眶而出。
珍珠般的泪珠砸在青瓷碟上，惊起细小的水花，混着未吃完的鸡肉碎屑，在盘中晕成狼狈的痕迹，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能不能吃上这样的......好吃的......”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得如同被秋风卷落的残叶，
"她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有没有人真心待她......要是嫁错了人可怎么办......"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长公主压抑的啜泣声，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空气。
谢老夫人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茶汤在杯中晃出危险的涟漪。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
当年驸马因听信道士谗言，竟将襁褓中的女儿遗弃，长公主得知后当场晕厥，醒来后便与驸马和离，从此变得疯疯癫癫。
从那往后，她每年耗费千两白银寻人，连皇后赏赐的珍宝都拿去换了民间告示，这般执着，究竟是真疯魔，还是借痴傻在皇宫这片深海里保全自己？
不管怎么样，或许，长公主心底里这份执念己经是朝堂上最后一片净土。
皇后的神色不过刹那间的凝滞，便又恢复温柔模样，只是眼底闪过的那抹慌乱，还是被谢老夫人捕捉到了。
"好孩子，莫要哭坏了身子。"
皇后的声音甜得发腻，抓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塞进长公主手中，糯米的光泽映着她鎏金护甲的冷光，
"快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用的是江南进贡的糯米，甜着呢。"
她又夹起一筷子桂花糖藕，胭脂红的指尖几乎戳到长公主唇边，
"再吃些这个，你最爱吃的。"
长公主本还沉浸在悲伤中，被这接连塞来的美食打断，下意识咬了口水晶糕。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她怔了怔，含着满嘴食物含糊道：
"好吃......这个也好吃......"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己迫不及待去够案上的蟹粉小笼包，油亮的汤汁顺着嘴角流淌，将方才的悲伤冲刷得一干二净。
看着长公主重新投入美食的世界，皇后暗暗松了口气，袖中的指尖却仍紧攥着帕子，将丝绢绞出深深的褶皱。
她转头望向谢老夫人，面上又挂起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让老夫人见笑了，这孩子就是这般心性，想起旧事便忍不住伤感。"
可她耳后的珍珠坠子仍在微微发颤，泄露了心底未平的波澜。
谢老夫人轻轻颔首，目光却牢牢锁在长公主因进食而泛红的脸颊上。
对方毫无顾忌的咀嚼声，与皇后刻意维持的优雅形成刺眼对比。
正午的暖阳在长公主发间歪斜的芍药簪上折射出细碎光芒，一个想法从谢老夫人的心里冒出......
鎏金兽炉中的龙涎香仍在燃烧，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
那缕青烟盘旋上升，在藻井的蟠龙雕刻间缠绕，宛如无形的绳索，将在场三人的命运悄然捆绑。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为三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远远看去，倒像是幅阖家团圆的画卷。
可谢老夫人知道，在这看似美好的表象下，暗流正汹涌澎湃。
长公主的眼泪，皇后的遮掩，都像是投进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会暂时平息，但底下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