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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青灰色的宫墙浸在湿漉漉的晨光里，檐角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发出一两声清越的响。
廊下的青苔沾着露水，踩上去滑腻腻的，混着远处膳房飘来的米粥香，倒有几分难得的静气。
棠梨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掌事姑姑脸上的威严便如退潮般散去，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算计。
她慢悠悠坐回太师椅，端起那碗早己凉透的粗茶，呷了一口，喉间发出满足的轻响，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的戏。
檐外的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啄食昨夜残留的谷粒，被她一个眼风扫过，扑棱棱飞了去。
片刻后，她拄着拐杖起身，乌木杖头在青砖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笃、笃、笃，与方才震慑宫人的沉钝截然不同。
穿过两道月亮门时，门轴吱呀作响，惊起墙根下一群啄食的灰鸽；绕过栽满芭蕉的天井，宽大的叶片上滚下晨露，打湿了她青灰色的裙角。
最终停在一间偏僻的柴房外，门虚掩着，透出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混着柴草被踩碎的轻响。
“进来吧。”
掌事姑姑推开门，木门与门框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话音未落，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便从柴草堆后窜了出来——正是方才被“罚”去浣衣局的莺儿。
她脸上哪还有半分怯懦，发间的银蝶步摇被随手扔在积灰的木桌上，裙摆上的尘土也懒得拍，叉着腰冲掌事姑姑笑得张扬：
“姑姑瞧着，我这戏演得如何？
那棠梨被我唬得脸都白了，攥着拳头的样子，怕是现在还心惊肉跳呢！”
掌事姑姑反手关上门，门闩“咔哒”一声落定，将晨雾与喧嚣都隔在外面。
她把拐杖往墙角一靠，走到唯一的木凳上坐下，慢悠悠道：
“还算机灵，就是哭腔太假，抽噎的调子都没换过，若不是棠梨心思重，只顾着琢磨你的话，怕是早瞧出破绽了。”
嘴上虽这般说，眼里却满是赞许，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
“不过整体来说还算不错，尤其是扯出太子那一段，够狠，也够准——那丫头当时的眼神，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是自然！”
莺儿得意地扬起下巴，伸手理了理鬓发，发间还沾着根细柴草也未察觉，
“我在膳食房看了三年脸色，谁心里藏着事，谁面上装糊涂，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瞧她攥紧拳头的样子，指节都白了，就知道被我说中了心事——保不齐真和太子有瓜葛呢！”
掌事姑姑从袖中摸出个旱烟袋，慢悠悠装上烟丝，火石擦出的火星在昏暗的柴房里亮了一下。
“有没有瓜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心虚。
这宫里的人，谁心里没点见不得人的事？
我帮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忙，就她那个老实劲，心里面不知道多感谢我呢。
我再让她见识了一下有我照顾的好处，她还不得老老实实的拿钱来孝敬我”
她用火星点着烟，烟雾在柴房里弥漫开来，混着柴草的霉味，
“今晚她指定亲自送来银子。
到时候，咱们就等着坐收渔利。”
莺儿凑近两步，裙摆扫过地上的干草，带起阵细碎的尘。
她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像只盯着米粒的麻雀：
“姑姑这招可真高！
既不得罪她，还能让她主动送钱来。
不过话说回来，费这么大劲干嘛？
首接找个由头罚她几十板子，扒了她那身粗布衣裳，还怕她不掏钱？”
“你懂什么？”
掌事姑姑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开，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这棠梨看着不起眼，但太子赏赐给她银子却是真的。
那么多银子太子岂会无缘无故的赏赐给她，她说不定真的与太子有什么瓜葛。
保不齐真是匹黑马。
现在首接得罪，日后她若真得了势，当上了姨娘，咱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眯起眼，三角眼里闪过精光，
“这般敲打一番，既让她知道厉害，又卖了个‘公正’的人情，她还得念着我的好——这才是长久之计，懂吗？”
莺儿恍然大悟，狠狠拍了下手，震得桌上的银蝶步摇都晃了晃：
“还是姑姑想得周全！
我这脑子，也就配演个小角色，哪想得到这层弯弯绕！”
她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刻意的讨好，手指卷着裙摆上的金线绣纹，
“那......姑姑，我这戏演得这么卖力，眼泪都快哭干了，是不是该......”
掌事姑姑明知她想说什么，却故意装傻，慢悠悠地往烟袋里填着烟丝，烟丝簌簌作响：
“该什么？
哦，你是说浣衣局的差事？
放心，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且先去待两日，我自会找个手脚笨的替你捶棉衣——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
“不是不是！”
莺儿急了，跺了跺脚，桃红色的裙摆扫过地上的柴草，带起阵灰，
“我说的是报酬啊！咱们之前说好的，事成之后给我三两银子，还有那支新得的金步摇呢！您可不能忘了！”
掌事姑姑抬眼瞧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朵干枯的菊花：
“报酬？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
她放下烟袋，慢悠悠道，
“你在廊下胡言乱语，攀扯太子，按宫规本该罚去浣衣局三个月，每日捶打一百件棉衣，少一件便加罚一个时辰。
若想不去，自然得交钱赎罪——我这里里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莺儿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像幅被冻住的画：
“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不是说好演场戏吗？
您亲口说的，让我演场戏给棠梨制造点麻烦，怎么还真要罚我？”
“戏是演给外人看的，规矩却是真的。”
掌事姑姑拿起拐杖，在地上轻轻点着，笃、笃，
“方才在耳房，我说的罚你去浣衣局，可是当着你们两人的面说的，门口还站着两个洒扫的丫头，不少人都听见了。
若是转头就改了主意，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这掌事说话不算数？
往后还怎么管底下的人？”
她挑眉看向莺儿，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想不去也行，掏二两银子，我自然找人替你，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