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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石缸边捶衣的张嬷嬷闻声赶紧跑过来，围裙上还沾着皂角沫，白花花的像层霜，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朵晒干的菊花：
“姑姑有何吩咐？”
“这丫头说活计太多，怕是赶不及。”
掌事姑姑斜睨着晚晴，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去把库房里那批刚收来的冬衣取两捆来，让她一并洗了。”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哎，奴才这就去！”
她转身时故意撞了晚晴一下，肩膀撞在晚晴单薄的背上，把晚晴撞得趴在了地上，嘴里嘟囔着“不识抬举”，脚步轻快地往后院库房去了，鞋跟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像在为晚晴敲丧钟。
晚晴瘫坐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那堆如山的衣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冬衣厚重，一件抵得上三件常服，棉花吸饱水后重得像块石头，两捆少说也有几十件，这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您这是故意的！”
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掌事姑姑，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您就是不想让我完成！”
掌事姑姑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拐杖上的灰，帕子是细棉的，绣着朵精致的兰花，与这满是皂角味的院子格格不入。
“故意又如何？
在这浣衣局，我想让谁多干点，谁就得多干。”
她冲旁边两个看热闹的小宫女抬了抬下巴，那两个宫女一个穿着绿裙，一个穿着粉裙，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里却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你们俩，在旁边盯着。
她要是敢歇口气，就往她盆里多扔两件衣裳。”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连忙应道：
“是，姑姑。”
她们搬来两张矮凳坐在晚晴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两只守着猎物的小狼，手里还各拎着两件沉甸甸的棉裤，棉裤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散发着难闻的汗味。
张嬷嬷很快抱来两捆冬衣，粗麻绳捆得紧实，绳子勒进厚重的棉布里，留下深深的沟痕。
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她解开绳子，露出里面沾着泥渍和油渍的棉袍，油渍黑得发亮，泥渍干硬得像块土疙瘩，一股霉味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呛得晚晴忍不住咳嗽起来。
“晚晴啊，好好干，姑姑看着呢。”
她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转身回了石缸边，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手里的木槌也停了，只等看晚晴的笑话。
晚晴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衣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掌心的疼痛早己被心里的绝望盖过。
她知道求饶无用，只能挣扎着爬起来，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塞了把沙子，又疼又涩。
重新坐到矮凳上，抓起一件棉袍往水里按，棉袍吸饱水后重得像块石头，她使出全身力气搓揉，胳膊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掌事姑姑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廊下，椅子是梨花木的，雕着简单的花纹，在这简陋的浣衣局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让小宫女沏了壶热茶，茶叶是上好的龙井，蜷缩的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散发出清幽的香气，与周围的皂角味、霉味格格不入。
她慢悠悠地品着，茶盏是白瓷的，杯沿薄得像片玉，阳光透过茶盏，在她手背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她看着晚晴的身影在衣物堆里起伏，看着她一次次被沉重的衣裳拽得险些栽倒，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和不住颤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像冬日湖面结的薄冰。
“水凉了，别冻着她，快去换盆热水来。”
掌事姑姑突然喊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小宫女明白掌事姑姑的意思，赶紧去拎热水，锡壶沉甸甸的，她双手抱着，路过晚晴身边时，脚下突然一滑，身子往前一倾，半盆滚烫的热水全泼在了晚晴的布鞋上。
热水“哗啦”一声，透过布鞋渗进皮肉，晚晴疼得闷哼一声，像被火烫的猫，差点跳起来，脚底板传来钻心的疼，仿佛皮肉都被烫熟了。
却被另一个小宫女按住肩膀，那小宫女的指甲掐进晚晴的肉里，压低声音说：
“姑姑看着呢，还敢偷懒？”
晚晴咬着牙，将涌到眼眶的泪水憋回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都在发抖。
她知道这是故意刁难，却只能忍着，抓起另一件衣裳继续搓洗，动作却慢了许多，每搓一下，脚底板的疼就顺着腿往上窜，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皂角水溅在脸上，辣得眼睛生疼，她抬手抹了一把，却把更多的污渍抹到了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个小丑。
太阳渐渐升高，透过皂角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晚晴湿透的背影上，像给她镀了层破碎的金。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好几次差点一头栽进洗衣盆里，全靠顽强的意志力撑着，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好几次都要合上，又被刺骨的寒冷或脚底的疼痛惊醒。
掌事姑姑看了眼日晷，日晷的指针在阳光下投出清晰的影子，时针己经指向午时前的一刻，她放下茶杯，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笃的一声，像在敲晚晴的丧钟：
“时辰快到了。”
晚晴猛地抬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她面前的衣裳只少了一小半，那两捆冬衣几乎没动，厚重的棉袍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像一座座永远也搬不完的山。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逃不掉的责罚，那责罚像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