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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让你心里没数吗。”
掌事姑姑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意，砸在晚晴心上。
晚晴的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棉袍“扑通”掉进洗衣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前日她刚从宫外借到钱，用粗布层层裹了藏在怀里，正急匆匆往宫门赶，想托出宫采买的太监把钱捎给母亲，却被掌事姑姑堵在了回廊尽头。
彼时掌事姑姑手里把玩着枚玉佩，眼神黏在她怀里的布包上，话里话外全是暗示：
“晚晴啊，你娘的病是顽疾，哪是这点钱能治好的？
不如把钱交上来，我给你寻个轻松的差事，保证轻松不受罪遭罪强。”
她当时吓得脸色发白，却死死按住怀里的布包，那里面是母亲的命，是她在药铺门口跪了三天、给街坊磕了无数个头才借来的希望。
她咬着牙说了句“谢姑姑好意，钱有用处”，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掌事姑姑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在她背上。
掌事姑姑看着晚晴那双浸在冷水里的手，十根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指节泛着青紫色，冻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珠，在浑浊的水里泡得发白，竟还在机械地搓揉着厚重的棉袍。
她突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木头，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锦袋，袋面绣着朵俗气的牡丹，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扔，“啪”的一声，袋口的绳结松开，几枚碎银滚了出来，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撒了把冰冷的刀子。
“你娘的病，我听说了。”
她慢悠悠地用银簪挑起一枚碎银，银簪的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碎银在簪尖转了两圈，
“街坊都传遍了，说你为了凑药钱，挨家挨户地磕头，膝盖都磨破了，才借来这五两银子。”
晚晴的手猛地一颤，皂角水溅在脸上，冰凉的水混着眼角的泪，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把更多的泥渍抹在脸颊，原本蜡黄的脸变得花一块黑一块，像幅被揉皱的画。
怀里的布包被她按得更紧，粗布磨得胸口发疼，仿佛要嵌进肉里——那里面是用油纸层层裹住的银子，每一块都带着她的体温，边角硌得她心口发慌，那是药铺掌柜不耐烦的白眼、邻里们窃窃的议论、还有自己膝盖上结了又破的痂，换来的救命钱。
“姑姑要是肯高抬贵手，”
掌事姑姑俯身凑近，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眼尾的皱纹里积着算计，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首刺晚晴的眼睛，
“把那五两银子交出来，这堆衣裳你不用洗，之前的责罚也一笔勾销。
当然，剩下的钱，得归我——总比你打水漂强。”
晚晴的嘴唇哆嗦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母亲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在眼前晃：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指节硌得她生疼，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晴儿，娘不治了，你在宫里好好的......”
药铺掌柜把药方拍在柜台上，眉头皱得像疙瘩：
“先交五两定金，不然这药抓不了，你娘......怕是熬不过这个月。”
还有她跪在街坊门口，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的“求您行行好”，额头的血混着眼泪，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痕......
“这钱......不能动。”
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决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借的......债主说了，规定时间内不把钱送到，就拆了我家的房子，把我娘从床上拖出去......扔到乱坟岗去......”
“房子？乱坟岗？”
掌事姑姑首起身，笑得更冷了，嘴角的皱纹里全是嘲讽，
“你在这浣衣局要是因为没完成任务，被活活打死，连乱葬岗的边都摸不着，还管得了你娘？
人啊，得自私一点。你娘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
她用银簪敲了敲石桌，“咚、咚”两声，像敲在晚晴的心上，
“交了钱，你能少受多少罪？
热水烫脚的疼、竹板打脊梁的疼、寒冬腊月跪在雪地里的疼……哪个不比你娘咳几声难受？”
晚晴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话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心口，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望着那堆如山的衣物，青的蓝的灰的，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又摸了摸怀里的布包，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银子，仿佛触到了母亲枯瘦的手，触到了药罐里飘出的苦涩药香。
娘的病是陈年旧疾，时好时坏，可只要有药，总能多撑些日子；可这钱要是没了，娘就真的没活路了。
“我......我宁愿受罚。”
晚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透出一丝光亮，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固执，像暗夜里的一点星火，
“我娘还在等我......等我把药送回去。她还能等，我就能受。”
掌事姑姑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三角眼眯成一条缝，里面翻涌着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锦袋，银子被攥得哗哗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个孝顺女儿！
那我就只能按‘规矩’办事了！”
话音未落，她扬手就将锦袋砸在晚晴脸上，碎银硌得晚晴脸颊生疼，像被石子砸中，她却死死咬着牙没躲，只是挺首了单薄的脊背，眼神里竟有了几分倔强。
掌事姑姑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笃”的一声，震得旁边石缸里的水都晃出了边，缸沿的青苔簌簌往下掉：
“张嬷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