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香炉中腾起的龙涎香,如雾气般缭绕在紫宸殿内。
萧承瑾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看着案上谢明姝送来的婚礼仪嘱卷轴。
朱红签条上的字迹张扬跋扈,墨迹未干处还沾着几缕金线。
正当他皱眉欲将卷轴推开时,门外传来通传:
"尚服局女官苏梨,奉旨教习大婚仪程。"
萧承瑾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玄色锦袍上的金线蟒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他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扳指,目光散漫地落在跪在下方的棠梨身上。
"起来吧。"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说说,大婚当日都有哪些规矩?"
棠梨身着靛青色宫装,发髻上仅簪一支素银步摇。
她垂眸福身时,发间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她为了遮掩手上冻疮敷的药膏。
棠梨缓缓起身,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角,靛青色的宫装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她展开手中泛黄的《皇室婚典》,指尖抚过那些繁复的朱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殿下,大婚那日吉时,您需身着九章冕服,乘鸾驾至谢府行亲迎之礼。迎回太子妃后,要在太和殿行三拜九叩之礼,随后..."
"这些礼部的人早就跟本王说过了。"萧承瑾不耐烦地打断她,玉扳指在榻边敲出清脆的声响,
"你就说些他们没说过的。"
棠梨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是。大婚当夜,您与太子妃需共饮合卺酒,之后..."
她顿了顿,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需为太子妃解下袆衣,安置其安歇。"
"然后呢?"
萧承瑾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本王与太子妃,就只是这样?"
棠梨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住裙摆:
"婚后,殿下需每日晨起向太子妃问安,晚膳需同席而食。若太子妃身体不适,殿下当亲自探视,以示关怀。"
她的声音愈发冰冷,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平日里,殿下处理政务之余,也应多陪伴太子妃,一同游赏花园、听戏品茗。"
萧承瑾忽然起身,大步走到棠梨面前。他身上龙涎香混着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棠梨下意识地后退,却撞在身后的书案上。
"你教得这般仔细,"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倒像是真盼着本王与谢明姝琴瑟和鸣。"
棠梨别过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殿下大婚乃国之盛典,关乎社稷安稳。民女身为尚服局女官,不过是尽分内之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子妃出身显赫,才貌双全,与殿下堪称天作之合。殿下娶了她,定能夫妻和睦,携手治理天下。"
萧承瑾闻言,松开手,转身走回榻边重新坐下。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盏与杯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说得不错。谢明姝确实是这世间少有的女子,能娶到她,是本王的福气。"
他望着杯中的茶水,语气中带着几分陶醉,
"她的美貌、她的才情,还有她背后谢家的势力..."
棠梨静静地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谢明姝身着嫁衣时的模样,那身火红的翟衣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
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如此坦然地谈论着要与仇敌成婚,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
"民女便将剩下的礼仪讲完。婚后三日,太子妃需行庙见之礼,向列祖列宗禀报..."
她继续说着,声音平稳而机械,仿佛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司仪,将那些繁文缛节一一陈述。
萧承瑾靠在榻上,似听非听,只是偶然插上几句,询问其中的一些细节。
夕阳缓缓落下,棠梨终于讲完了所有的礼仪。
紫宸殿的铜漏滴答作响,萧承瑾斜倚在嵌宝檀木榻上,玄色蟒纹袍角垂落在波斯地毯上。
他转动着羊脂玉扳指,目光扫过棠梨靛青色的宫装:
"既教完了大婚礼仪,便说说婚后如何与妻子相处?"
棠梨握着《皇室婚典》的指尖骤然发白,书页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垂眸望着地砖缝隙里凝固的烛泪,声音像被北风卷着的枯叶:
"依祖制,殿下晨起应先至太子妃寝殿问安,见她梳妆时,可赞一句'今日簪花甚美'。"
"若是她今日未簪花?"
萧承瑾突然轻笑,玉扳指磕在鎏金矮几上,
"总不能睁眼说瞎话。"
"可赞衣料纹样别致,或夸胭脂颜色衬人。"
棠梨睫毛颤抖着,想起谢明姝那袭绣满金线的嫁衣,
"女子皆喜郎君关注,殿下细微夸赞,可让太子妃倍感重视。"
萧承瑾支起下颌,饶有兴致地凑近:
"若她问'这胭脂色与昨日相比如何',本王该如何答?"
他身上的松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棠梨却后退半步,撞得身后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
"自然要说'今日更胜昨日'。"
她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夫妻相处,贵在哄得枕边人欢喜。太子妃掌管六宫琐事,若心情愉悦,亦能助殿下分忧。"
"倒是周全。"
萧承瑾忽然起身,袍袖带起的风掀乱案上的奏折。
他绕着棠梨踱步,玄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令人心悸,
"若她想与本王同阅奏章,该如何?"
"可拣选无关紧要的折子与她共览。"
棠梨攥紧袖口藏起冻疮,想起谢明姝在宴席上翻阅密函的模样,
"既显夫妻同心,又不泄露机密。若她问及朝政,殿下便说'这些事夫人不必操心,只管安心享福'。"
萧承瑾突然停在她面前,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
"若她想要实权呢?"
棠梨猛地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却见他又似笑非笑地退开,
"本王听说谢明姝极擅谋略,不该被困在内宫。"
"自古以来,后宫干政乃大忌。"
棠梨的指甲掐进手掌,鲜血从中流下,
"殿下若想安抚太子妃,可允她主持宫宴,或是筹办节庆。"
她想起谢府宴席上流转的翡翠扳指,
"偶尔赐些西域进贡的奇珍,再赞一句'唯有此物配得上夫人',便足够了。"
萧承瑾重新落座,端起茶盏轻抿。茶汤倒映着棠梨苍白的脸,他忽然冷笑:
"苏女官深谙闺房之道,可曾如此教过其他郎君?"
棠梨福身行礼,广袖扫过地面时扬起细小尘埃:
"民女只懂皇家礼仪。殿下若觉得不够,可再召礼部官员详询。"
棠梨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耐心解答,只是眼底的光,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福身行礼,声音干涩:"若殿下没有其他问题,民女便告退了。"
"去吧。"
萧承瑾挥了挥手,目光依然落在手中的茶盏上,
棠梨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响。
而棠梨走出宫门时,才发现掌心的血己浸透了靛青色衣袖,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宛如未绣完的半朵海棠,望着漫天繁星,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而屋内,萧承瑾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将杯中早己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唇角勾起的笑容里,藏着无人知晓的苦涩与决绝。
茶盏重重落在案上,惊飞窗外栖息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