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棠梨从锦榻上坐起,指尖抚过案头冰冷的铜镜。
镜中人鬓发散乱,脸颊仍残留着未褪的红晕,锁骨处蜿蜒的水痕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她颤抖着拿起银梳,却在触及发丝时顿住——萧承瑾方才揽着她时,掌心的薄茧似乎还压在头皮上,酥麻感顺着脊椎首窜天灵盖。
"当断,必须断了这念想。"
她咬着牙将银梳狠狠插进发髻,却因用力过猛扯得头皮生疼。
忽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慌忙吹熄烛火,整个人贴墙而立。
靴履踏过水洼的声响由远及近,在偏殿门前停住。
隔着雕花木门,棠梨听见萧承瑾低沉的嗓音:
"睡了?"
喉头发紧,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声。门外静默片刻,传来衣物摩擦声,似是有人将什么东西放在了门槛上。
待脚步声远去,棠梨才小心翼翼开门,月光下,一件墨色大氅静静躺在地上,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指尖触到衣料的瞬间,她猛地缩回手,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重新躺回榻上,棠梨盯着帐顶繁复的云纹,思绪却飘回兰汤之中。
萧承瑾将她护在怀里避免磕碰桶沿时,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当时她只顾着惊慌,此刻回想,才惊觉很多动作好像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更鼓声再度响起,己是子时三刻。
棠梨烦躁地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
推开窗,潮湿的夜风裹着玉兰香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
她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宫墙,想起白日里教导时萧承瑾把玩婚书的模样——那时他说要与谢明姝举案齐眉,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谈论朝事。
"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她对着夜色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萧承瑾是储君,而她只是个卑微的宫女,今夜的意外不过是命运开的玩笑。
转身时,衣角扫过案几,将萧承瑾留下的大氅拂落在地她盯着那团墨色,突然弯腰狠狠将其塞进床底,像是要埋葬所有不该有的念想。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棠梨重新躺回榻上,用锦被蒙住头。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胸腔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却在将睡未睡之际,听见自己轻声呢喃:
"忘了吧...都忘了..."
然而话音未落,兰汤中纠缠的倒影又在脑海中浮现,萧承瑾慌乱又克制的眼神,成了今夜最难以磨灭的烙印。
更漏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棠梨睁着酸涩的双眼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时,她才惊觉自己竟彻夜未眠。
镜中倒映出她眼下青黑,手指颤抖着将发簪别进发髻,却三次都没对准位置。
踏出偏殿的瞬间,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她紧了紧披风,刻意绕开御书房的方向,却在转角处与端着早膳的小太监撞个满怀。
青瓷碗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她蹲身收拾碎片时,余光瞥见廊下闪过玄色衣角。
"苏女官这是要躲本王到何时?"
萧承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棠梨僵着脊背起身,见他身着常服,腰间玉佩还坠着半片干枯的艾草叶。
他伸手要扶,却在触及她衣袖时猛地缩回,耳尖泛起可疑的红。
"殿...殿下误会了,民女只是..."
棠梨后退半步,踩到水洼的声音在寂静长廊格外刺耳。
昨夜兰汤中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她慌忙别开眼,却撞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
两人之间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唯有檐角滴水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青石板上。
"今日不必教导了。"
萧承瑾转身时袍角扫过她手背,温度转瞬即逝,
"好好歇着。"
棠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现他步伐比平日快了许多,连腰间玉佩相撞的叮当声都显得凌乱。
回到尚服局时,管事嬷嬷递来件绣着金线的嫁衣。
"谢小姐说要添些珍珠,点名要你来绣,明日便要。”
嬷嬷上下打量她苍白的脸色,
"你脸色差得很,莫不是着凉了?"
棠梨接过绣绷,针尖刺破指尖的疼痛让她清醒——大婚之日渐近,而她与萧承瑾之间那场意外,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涟漪。
深夜,棠梨在油灯下绣着嫁衣上的凤凰。
窗外又飘起细雨,她突然想起兰汤中萧承瑾替她挡在桶沿的手,那温度比灯火更灼人。
银针突然滑落,在嫁衣上晕开一滴血珠,宛如未干的心事。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慌忙吹灭油灯,蜷缩在黑暗中,听着那脚步声在廊下徘徊良久,最终随着雨声渐渐消散。
鎏金宫灯将谢府照得恍若白昼,棠梨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垂眸望着谢明姝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珍珠履。
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龙涎香,混着对方身上的海棠胭脂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抬起头来。"
谢明姝慵懒的声音从雕花凤榻上传来。棠梨缓缓抬眸,正对上那双含着笑意却毫无温度的丹凤眼。
谢明姝身着赤金织锦襦裙,九凤衔珠钗在鬓边轻颤,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听闻妹妹绣的嫁衣,连太子殿下都赞不绝口。"
她指尖轻抚过榻边的鎏金香炉,看着袅袅青烟盘旋上升,
"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话音未落,身旁侍女己捧着红绸嫁衣上前,金丝绣就的凤凰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棠梨盯着嫁衣上栩栩如生的纹样,喉间发紧,手中银针几乎要刺破掌心:
"小姐谬赞,民女不过按规矩办事。"
话音未落,谢明姝己拎起裙摆,转了个优雅的圈。
新制的婚鞋缀着珍珠流苏,踏过满地绣线时扬起细碎银光。
"几日后便是婚期,"
谢明姝从袖中取出鎏金请柬,故意让"太子妃"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殿下特意选了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做喜灯,连皇后娘娘都夸他用心。"
她忽然贴近棠梨耳畔,压低声音道:
"妹妹教导殿下夫妻相处之道,想必也知有些界限不能逾越?"
绣架上的红绸突然被穿堂风掀起,卷住谢明姝的霞帔。
她笑着抖开布料,却在棠梨面前故意展示腕间的同心结——是萧承瑾亲手绣的残次品。
"殿下说,这结虽歪歪扭扭,却是独一无二。"
她指尖轻抚过歪斜的针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就像他与我,注定要携手一生。"
棠梨看着对方发间晃动的九凤衔珠钗,想起兰汤中萧承瑾泛红的耳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
谢明姝突然将请柬拍在绣架上,震得朱砂颜料泼洒而出,在嫁衣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妹妹若是得闲,不妨来观礼。亲眼瞧瞧,什么叫天作之合。"
待环佩声彻底消散,棠梨才发现手中银针己被鲜血染红。
嫁衣上那朵未绣完的牡丹,花瓣间蜿蜒的血迹,恰似她破碎的心事。
窗外,乌云压得极低,隐隐传来雷声,却比不过耳畔谢明姝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
"有些梦,醒了就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