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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沉香袅袅，三十六张雕花食案铺着明黄织锦，鎏金镶玉的餐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当八名内侍抬着朱漆食盒鱼贯而入，铜环撞击声惊起梁间栖雀，满堂朝臣的目光瞬间被案上流转的珠光吸引。
首道「九龙献瑞」震撼登场——整只烤乳猪披挂金丝编织的龙鳞，九颗鸽蛋嵌作龙眼，口中衔着九转珊瑚珠。
猪腹剖开后，露出用松露、鱼子酱与羊肚菌烩制的珍馐，馥郁香气混着果木熏烤的焦香，引得众人喉结滚动。
紧接着，十二名宫女托着白玉盏呈上「瑶池玉露羹」，碗中鸽蛋、鱼翅与雪蛤沉浮，汤色莹润如琥珀，撒在表面的金箔碎屑随着热气轻颤，恍若星河落入琼浆。
「百鸟朝凤」堪称视觉盛宴：三十六种飞禽肉丁切成米粒大小，在盘中堆砌成凤凰展翅之姿。
孔雀蓝的斑鸠脯、绯色的锦鸡丝、月白的鹌鹑肉层层叠叠，佐以珍珠粉勾出的流云纹路，尾羽处更以夜光螺片镶嵌，烛光摇曳间竟似要破空而去。
另有翡翠雕花冷盘错落摆放，嫩黄的鸡豆花雕成牡丹，碧绿的秋葵雕作玉兰，连盛放酱汁的碟盏都是用整块和田玉镂空雕琢。
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乾坤日月盅」，双层银胎琉璃碗中，上层浮着用鱼鳔熬制的明月，点缀着金丝缠就的桂花；下层沉着乌鸡与鹿筋煨成的暗夜，撒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沙。
当内侍揭开碗盖，冷热交汇的雾气中，「日月」缓缓流转，引得满座惊叹。
东宫内烛影摇曳，萧承瑾握着鎏金酒壶的掌心沁出薄汗，玄色冕服下的蟒纹暗绣随着呼吸起伏。
谢明姝端立身侧，九翚西凤霞帔的珠翠垂落如帘，半掩着她鬓边新嵌的东珠花钿，红盖头下的面容隐于珠翠帘幕之后，腰间白玉环佩随着行礼动作轻响，惊起梁间栖雀。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向陛下敬合卺酒！"
赞礼官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寂静。
萧承瑾执起鎏金酒壶，壶身雕刻的缠枝莲纹硌得掌心发疼。
他垂眸望着壶嘴流出的琥珀色酒液，在皇帝面前的夜光杯中泛起细碎涟漪，酒液表面倒映着龙袍上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似要择人而噬。
"儿臣与明姝，敬父皇！"
萧承瑾的声音沉稳如钟，却在尾音处微微发颤。
他余光瞥见谢明姝抬手轻扶凤冠，盖头下露出的一截丹蔻指尖，正优雅地托着酒盏。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指尖着杯壁螭纹，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望你二人同心同德，为社稷绵延子嗣。"
谢明姝闻声立即俯身行礼，霞帔上的珍珠流苏扫过青砖，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谢父皇教诲，臣妾定当恪守妇德，辅佐太子。"
她的声音温婉如春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端庄。
皇帝端起酒杯时，龙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的翡翠扳指——那正是萧承瑾生母生前最爱的遗物。
萧承瑾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间，混着殿内龙涎香的气息，呛得他眼眶微酸。
余光扫过皇帝身后的祖宗牌位，恍惚间竟看见牌位上的画像在烛光中微微晃动，仿佛在审视这场充满算计的婚姻。
谢明姝放下酒杯时，凤冠上的点翠凤凰突然抖落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皇帝的御案上，恰似这场皇家婚宴中，无人在意的细微裂痕。
转向群臣时，谢明姝莲步轻移，凤冠流苏扫过青砖。
首位受酒的是谢明姝的父亲、吏部尚书谢崇山，他蟒袍玉带发出清脆碰撞声，双手接过酒杯时刻意抬高袖口：
"吾女与太子天作之合，实乃朝堂幸事！"
话音未落，其党羽户部侍郎立即起身附和，锦缎补服上的云雁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刑部尚书李柏舟却端坐在席位纹丝不动，枯瘦手指敲击檀木桌案：
"皇家大婚当以节俭表率天下，而非铺张至此。"
他目光如刀扫过满桌金玉器皿，
"太子妃尚未露面，便引得御史台议论纷纷，恐非吉兆。"
此言一出，殿内气压骤降，谢崇山身旁的礼部侍郎拍案而起：
"李大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萧承瑾将斟满的酒杯推至李柏舟面前，酒液在杯中轻晃：
"李大人谏言，本太子铭记于心。待新政推行，自当与诸位详议。"
谢明姝适时福身，盖头下的声音清泠如泉：
"李大人忧心国事，臣妾亦敬佩不己。来日定当效仿长孙皇后，为太子分忧。"
她言语间不卑不亢，凤冠上的东珠随着话音轻颤。
当酒壶行至御史台席前，监察御史陆明远突然捧笏跪奏：
"臣请太子妃暂露真容，以正视听！"
殿内众人倒吸冷气，唯有烛芯爆裂声响彻寂静。
谢明姝垂眸轻抚霞帔上的金丝牡丹，盖头下的身影挺首如松：
"陆大人既知《大婚典仪》，当晓吉时未至不得揭巾。若因好奇坏了祖宗规矩，御史台担得起这罪责？"
她语调温和却暗藏锋芒，惊得陆明远额头沁出冷汗。
萧承瑾将酒盏重重搁在案上，余光扫过廊下阴影里的尚宫局队列。
棠梨捧着醒酒汤的素白身影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发间那朵棠梨花早己被汗水浸得发蔫。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滋味混着殿内暗流涌动的气息，灼烧着喉间每一寸神经。
棠梨身为尚宫局的宫女，宴会开始前还能偷偷跑出去看太子迎亲，宴会一开始就要忙的不可开交。
她就躲在宫女中间，静静的，哦，似乎也没那么静，看着这一切。
殿外秋风骤起，卷着几片棠梨花瓣掠过丹陛。
棠梨望着远处的宫墙，想起御花园那株老棠梨树，此刻怕是又落了满地雪白。
而眼前这场婚礼，红绸似火，金樽如昼，却烧不化她心底的寒霜。
当萧承瑾与谢明姝交杯时，棠梨握紧了空酒壶——原来有些人，终究只能隔着宫墙与红妆，将心意葬在岁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