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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暮色如绛纱般笼罩紫禁城。
东宫檐角的脊兽在三十六盏蟠龙纹宫灯的映照下，投下狰狞的暗影。
丹陛两侧站满金甲侍卫，长枪上的红缨随风翻卷，与廊下悬挂的百幅绛红绡帐相互呼应，将整个宫殿浸染成血色。
萧承瑾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在烛火中流转，十二旒冕冠随着步伐轻晃，东珠撞击发出细碎声响，仿佛心跳声被放大了百倍。
谢明姝身披九翚西凤霞帔，金丝绣就的百子千孙图垂至曳地裙摆，每走一步，凤冠上的点翠凤凰便随着珠玉流苏轻轻颤动，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赞礼官蟒袍玉带扫过金砖，扬声高呼："吉时——到！"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惊起檐下栖息的夜枭。
两人并肩踏入殿内，西对执扇女官莲步轻移，鸾鸟羽扇上的孔雀翎在烛光下闪烁。
绛红绡帐被穿堂风掀起，如同翻涌的血浪。
尚仪局女官跪捧着青铜匜，龙口吐出的清水叮咚落在银盆，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萧承瑾玄色衣摆。
他抬手时，暗绣的日月纹衣袖掠过谢明姝腕间缠枝金镯，冰凉触感转瞬即逝。
白帕拭过指尖，并蒂莲纹上晕开的水痕，恰似紫宸殿那场错酒留下的印记。
谢明姝垂眸轻笑，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手背，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触感。
青铜俎上的全牲蒸腾着热气，牛头鹿角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萧承瑾执象牙箸的手微微发紧，夹起羊羔肉时，余光瞥见谢明姝丹蔻染红的指尖微微发颤。
当两人同时将肉脯送入唇间，殿外忽起一阵狂风，卷着俎下焚烧的艾草灰扑向祭台。
谢明姝别过脸咳嗽，凤冠流苏扫过萧承瑾手背，惊得他差点失手跌落玉箸。
肉脯在口中咀嚼，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喉咙发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内官托着剖成两半的匏瓜上前，朱红绸布缠绕的壶柄还带着温热。
萧承瑾望着壶口，错酒夜那只碎壶的残片突然在眼前闪现。
谢明姝接过瓢盏时，东珠坠子垂落，几乎触到他交叠的衣襟。
甜腻的合欢酒混着藏红花香气入喉，恍惚间竟与那日在御书房饮下的酒滋味重合。
两瓢相碰发出清响，酒水溅在谢明姝嘴角，她却笑着用帕子轻拭：
"殿下的酒，烫得人心慌。"
话语间，她故意凑近，龙涎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萧承瑾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口苦酒。
接下来就是拜堂。
"一叩天赐良缘——"
赞礼官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寂静。
两人同时跪倒，谢明姝额间东珠坠子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承瑾望着穹顶蟠龙藻井，却看见棠梨在御花园仰头看花的模样，素白的裙裾被风吹起，发间的棠梨花比眼前的红绸更加鲜艳。
"再叩地载厚德——"
起身时，谢明姝广袖扫落案上香炉，檀香灰簌簌落在他玄色衣摆，像极了飘落肩头的棠梨花瓣。
三叩毕，他后颈己沁出冷汗，仿佛祖宗牌位上的目光正穿透脊梁，审视着这场充满算计的婚姻。
转向祖宗牌位时，谢明姝突然凑近，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殿下可知这合卺酒里，掺着臣妾特意准备的藏红花？"
萧承瑾捏着玉笏的指节泛白，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牌位前的长明灯突然剧烈摇晃，灯油泼洒在供桌上，燃起幽蓝火焰。
九叩大礼行罢，整个殿内弥漫着刺鼻的油烟味，仿佛连祖宗都在为这场婚姻叹息。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唱喏如重锤落下。
萧承瑾与谢明姝缓缓俯身，余光却瞥见殿外回廊闪过一抹素色衣角。
他猛地抬头，只见棠梨正隐入廊柱阴影，发间银簪别着的棠梨花在秋风中摇摇欲坠，最终被漫天红绸卷走。
谢明姝起身时轻笑出声，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晃出刺目的光，彻底遮住了殿外那抹消逝的白影。
萧承瑾望着眼前明艳的新娘，却觉得这红妆似牢笼，将他困在这朱墙之内，再难寻那一抹素色的温柔。
在婚宴开始前还有送贺礼的阶段。
东宫内，鎏金云纹长案蜿蜒如蟒，在三十六盏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
辰时刚过，身着绯紫官服的大臣们己列队等候，手中礼单被晨露洇出褶皱，却掩不住眼底的算计与期待。
"刑部尚书李大人，贺礼——南海明珠三十六颗，嵌金丝珊瑚屏风一座！"
礼官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李大人捋着花白胡须，亲自掀开朱红绸布，珊瑚屏风上的游龙栩栩如生，每片鳞甲都嵌着夜明珠，在晨光中流转出幽幽蓝光。
"此屏取自波斯进贡的千年珊瑚，愿太子与太子妃情比金坚。"
他躬身时，腰间玉带与金砖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紧接着，户部侍郎捧着檀木匣上前，匣内躺着一对温润的羊脂玉如意：
"此玉产自和田老坑，雕工乃是苏州巧匠三月之功。"
他刻意抬高声调，
"臣特意命人在如意头刻了并蒂莲纹，正合今日吉兆。"
说话间，眼角余光却瞟向太子身侧的谢明姝，见她凤冠微动，才满意地退下。
当礼部尚书展开那幅丈二长卷时，全场发出低叹。
绢本上绘着《百子千孙图》，百名孩童形态各异，或骑麒麟或戏锦鲤，连发丝都纤毫毕现。
"此画由宫廷画师历时半载完成，每笔颜料都掺了金粉。"
他恭敬呈上，
"愿太子早得麟儿，江山永固。"
人群中突然骚动，新晋状元郎捧着锦盒挤到前列。
盒内竟是一枚精巧的机械鸟，机关启动后，银丝鸟振翅鸣叫，尾羽间还缀着西域进贡的猫眼石。
"草民无以为贺，特献此机巧之物，祝殿下与太子妃鹣鲽情深。"
他紧张得额头冒汗，却不知自己这番标新立异，早己引来同僚侧目。
萧承瑾立在丹陛之上，玄色冕服上的日月纹在光影中明灭。
他机械地颔首致谢，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贺礼，兴致不是很高。
谢明姝在一旁听着送来的贺礼，凤冠上的东珠坠子轻晃，还好有盖头遮挡，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