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瑾的车辇消失在长街尽头,谢崇山望着宫墙方向,指尖无意识着蟒纹玉带扣。
晨雾虽然散尽,但寒意还是顺着蟒袍领口渗入肌理,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宫阙轮廓。
"太子看似沉稳,实则锋芒太露。"
谢崇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
老管家候在阶下,捧着密信的手微微发抖。
谢崇山踱步至书案前,狼毫在宣纸上划过,墨迹力透纸背:
"三番五次试探吏部与边疆,分明是想斩断我谢家羽翼。"
他将笔狠狠掷入砚台,墨汁溅在《太祖实录》烫金封皮上。
"十六岁监国,二十岁掌军权..."
谢崇山冷笑,
"这等野心,比先帝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狰狞阴影,案头新到的密折上。
"传信给张将军,"
谢崇山突然转身,袖口扫落镇纸,
"让他加快粮草调度。另外,把安插在吏部的人手都撤回来——太子既然盯上了西市商铺,迟早会查到人事调动。"
他抓起案头先帝御赐的螭纹玉佩,玉质温润却抵不住掌心的冰凉:
"那小子精得很,不会给我们留破绽。"
老管家颤声道:
"大人,春闱主考..."
"照旧进行。"
谢崇山打断道,
"但要让门生们谨言慎行。太子若想动科举,必先拿主考官开刀。"
他走到窗边,望着谢府花园里摇曳的墨兰,忽然想起今日萧承瑾在谢府看似闲逛,实则西处观察,似乎是想寻找些什么。
"告诉暗卫,盯紧东宫往来文书。"
谢崇山将玉佩重重拍在案上,
"尤其是与几位老王爷的书信。那小子最近频繁召见宁王,怕是想借宗室之力制衡我等。"
他抚过墙上的兵书,嘴角勾起阴鸷的弧度:
"既然他要步步紧逼,那就别怪我提前布局。"
天色渐昏,谢崇山独自坐在书房,案头摊开的舆图上,边疆要塞被朱砂标记得密密麻麻。
"萧承瑾,你想当明君,我偏要让你寸步难行。"
他端起冷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等着吧。"
正午的阳光透车帘,萧承瑾倚着鎏金雕花车壁,玄色吉服上的龙纹在摇曳烛火中若隐若现。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震颤顺着车辕传来,他却恍若未觉,目光死死盯着窗棂外飞掠而过的宫墙暗影。
谢崇山抚须时眼角的细微抽搐,谢明姝转移话题时过于刻意的娇笑,还有谢府里的种种细节,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正午的日头毒辣,阳光穿透东宫朱红宫墙,在汉白玉阶上投下刺目的光影。
萧承瑾踏着灼人的石阶步入内殿,玄色吉服上的金线龙纹被晒得发烫,沉甸甸的冕旒压得脖颈发酸。
他抬手解下冠冕,珠串相撞发出细碎声响,恍惚间又想起谢府正厅里谢崇山说的那些话,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殿下,午膳己经备好。"
小太监捧着铜盆候在廊下,盆中浸着的手巾还冒着热气。
萧承瑾却充耳不闻,径首拐进书房,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案头早有密报堆叠如小山,最上面那封盖着吏部火漆印的文书,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扯松领口的玉带,猛地推开雕花窗。
炙热的风裹挟着宫墙下石榴花的甜腻气息涌进来,却吹不散他眉间的阴云。
谢崇山今日在席间谈天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模棱两可的应答,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礼部新拟的祭天仪程"、"旧部问候",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辞下,分明藏着见不得光的算计。
"来人!"
萧承瑾突然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
"传影卫统领,半个时辰内我要谢府今日所有出入记录。"
他抓起案头的《户部钱粮奏疏》,指腹用力划过谢崇山门生的名字,
"再把春祭仪程的所有预案都调过来,逐字核对,但凡有与往年不同之处,立刻标注。"
当影卫单膝跪地呈上密报时,日头己经西斜。
萧承瑾倚在虎皮椅上,面前摊开的舆图上,雁门关的标记被朱砂圈得发红。
"谢府昨日派往边疆的信差改道去了沧州?"
他指尖敲打着案几,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有意思,张将军的粮草补给,刚好由沧州转运。"
烛火在他眼底跳跃,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随着动作张牙舞爪。
更鼓声响起时,书房案头己堆满批注过的文书。
萧承瑾揉着发酸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沙盘上代表谢府势力的棋子。
那些散落在朝堂、商市、边疆的黑色标记,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咬断他的命脉。
他突然抓起代表御史台的白子,重重压在西市商铺的位置:
"既然要动手,就从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
窗外,阳光正浓,如同一层金色的纱幔,覆盖着大地。
萧承瑾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谢府方向若隐若现的轮廓。
微风掀起他的衣摆,带着几分凉意,却让他愈发清醒。
他握紧腰间的螭纹玉佩——那是母后留给他的护身符,此刻却仿佛化作了出鞘的剑。
"谢崇山,"他对着窗外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
盛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坤宁宫的青砖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谢明姝跪坐在软垫上,绞丝银镯随着行礼的动作轻响,抬头时正对上皇后温柔含笑的目光。
案几上的冰鉴浮着新鲜荷花,幽幽凉意混着龙涎香,将暑气驱散了几分。
"前些日子见你打理东宫膳食井井有条,倒让本宫想起年轻时学管内廷的光景。"
皇后放下缠枝莲纹茶盏,月白色裙裾扫过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地毯,
"下午随我去尚宫局走走?如今各宫月例、绸缎采买账目都压在那里,你跟着学学盘账理事。"
谢明姝指尖微微发颤,掐进掌心的才稳住心绪。
嫁入东宫后,她虽操持过些琐事,却从未接触过如此要紧的内廷事务。
记忆里母亲总说"后宫掌权者,须得算得清银钱、看得透人心",此刻皇后含笑的眉眼,竟与母亲教导时的模样渐渐重叠。
"臣妾惶恐,只怕笨手笨脚坏了规矩。"
她垂眸行礼,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
皇后却伸手搀住她,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越声响:
"你既嫁入皇家,迟早要担起这份担子。"
说着取过案头一本红绸装订的册子,
"这是去年尚宫局的总账,你先瞧瞧。"
泛黄的纸页间,密密麻麻记着布料用量、胭脂花销,连宫婢们的月钱都精确到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