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裹着玉兰残瓣扑进尚宫局西厢房,棠梨跪坐在青砖地上,指尖发颤地解开贴身布兜。
油纸包被体温焐得发软,八两七钱碎银裹着经年积攒的汗渍滚落掌心——这是她三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家当。
"幸好......幸好我猜到林嬷嬷生病肯定需要钱,我就把钱带在身上了。"
她的声音带着庆幸的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结痂的伤口。
春杏愣住,看着棠梨将银子一枚枚码在青砖上,每枚铜钱都被得发亮,
"我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出门在外要给自己留条活路......可林嬷嬷比活路这更重要。"
窗外的玉兰枝桠摇晃,将树影投在两人苍白的脸上。
春杏突然捂住嘴呜咽出声,眼泪砸在碎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这傻丫头,这是你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所有积蓄!"
棠梨却己经抓起算盘,算珠碰撞声混着林嬷嬷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还差得远。"
她盯着账本上的数字,喉间泛起铁锈味,
"但至少......至少要先把林嬷嬷的命保下来。"
春杏蹲在一旁,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煎药的药渣,正将贴身藏着的油纸包层层打开。
"这是我存了几年的月钱。"
她声音发颤,几枚碎银滚落在地,映出她眼下青黑的阴影,
"阿桃上个月当值摔碎了茶盏,赔了工钱,手里的钱不多,可她上工前还是塞给我三两......"
她突然哽咽,指节因用力攥着银子而泛白,
"她说林嬷嬷就像亲娘,这钱......这钱一定要留着救急。"
“你们......,没必要这样。”
棠梨看着春杏有些愣神,她可见过明明是至亲之人,却因为一点小钱就吵得不可开交。
林嬷嬷和她们又非亲非故的,她们根本没有必要出这钱,更何况这还是她们的全部积蓄。
“怎么,就你是林嬷嬷的女儿,我们都不是呗。”
春杏抬起头,装出傲娇的样子,但配上她那憔悴的神情,真的傲娇不起来。
棠梨看着这样的春杏,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你们......,这钱算......我和你们借的,我以后......一定......还给你们。”
“和我们和那么见外,没把我们当朋友是吧。”
春杏强硬的拉起棠梨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手上的伤口,把银子塞到她的手上。
感受到手中银子上残留的温度,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出。
棠梨的目光落在算盘上,算珠拨弄的声响混着林嬷嬷粗重的喘息,像根细针反复扎着耳膜。
十八两七钱——账本上的数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她猛地扯开衣襟,从贴身布兜里摸出那支素银簪子,簪头刻着的并蒂莲纹路早己被岁月磨得模糊,只余两道浅浅的凹痕:
"这个......这个是我用攒到月钱,找王银匠打的。"
"林嬷嬷总说你戴着好看。"
春杏伸手想要触碰,却在半空停住。她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的老人,白发凌乱地铺在浸透药汁的枕头上,
"这也是你身上唯一的饰品......"
话音未落,棠梨己将簪子塞进她手里。
两人又翻遍林嬷嬷和她们的房间。
棠梨解开装着被褥的樟木箱,被褥最底层压着件半旧的粗布衣裳,是冬日时林嬷嬷熬夜缝的,因为太厚,她放在原来的房间里没有拿过去。。
春杏摸出床下的陶罐,倒出几枚零散铜钱,那是她平日替人帮忙,别人为了感谢她会给一点铜钱就这样攒下来的,刚刚忘了把这个也拿出来。
可即便将所有能变卖的物件堆在一起,估价后,算盘上的数字依旧停在二十一两三钱。
"太医说,百年老参要八十两。"
春杏盯着账本,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紫雪丹的钱还没算进去......"
棠梨攥紧袖口,触到袖中温润的玉镯。
那是林嬷嬷当年进宫时,从浣衣局老管事那里得来的,这些年老人总把它锁在樟木箱最底层,说要留着给她当嫁妆。
玉镯贴着肌肤,传来熟悉的温热。
那是林嬷嬷无数次过的物件,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曾说:
"等我家梨儿出嫁,戴着这个,保准是十里八乡最俊的新娘子......"
当时得知她被调去东宫时,特意交给她的。
冰凉的玉镯贴着皮肤的温度还未散尽,她就己经下定决心。
“真的都要当吗?”
春杏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有些愣神,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包含着她们的回忆,很多东西甚至是平时舍不得用的。
“当吧......,再晚......再晚林嬷嬷就来不及了。”
"我去借钱。"
棠梨突然起身,粗布鞋带散落在地也来不及系。
她冲出尚宫局时,卯时的梆子声惊起檐下春燕。
穿过九曲回廊,她先是敲响了浣衣局张嬷嬷的房门。
张嬷嬷揉着惺忪睡眼开门,听完来意后,从箱底翻出二两银子:
"我就攒了这些,你先拿去......"
紧接着,她又跑到御膳房找刘厨子。
刘厨子正在切菜,菜刀重重剁在案板上:
"上个月赌钱输了些,只剩三两......"
棠梨攥着带着油腥气的碎银,转身又奔向值夜的侍卫营房。
几个相识的侍卫凑了凑,勉强又凑出二两。
......
当她敲开最后一户相熟宫女的房门时,日头己经升到头顶。
小宫女红着眼眶掏出仅有的一两银子:
"对不住,我娘生病也在抓药......"
棠梨道了谢,转身时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扶住廊柱喘息。
回到尚宫局,她将借来的十一两银子倒进铜盆,与先前的积蓄堆在一起。
就算这样,算珠也拨到三十二两三钱。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玉镯上镀了层血色。
棠梨缓缓褪下镯子,冰凉的触感从腕间消失的瞬间,仿佛连最后一丝温暖也被抽走。
她将镯子放进包袱时,瞥见林嬷嬷枕边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去年上元节,她送给老人的平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