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攥着鎏金腰牌冲出东宫时,卯时六刻的梆子声惊飞檐下新筑巢的春燕。
风里裹着初绽的玉兰香,却吹不散她眉梢凝结的霜色。
腰牌边缘冰凉锋利,在掌心硌出深红的月牙痕,混着未愈的伤口渗出细血,与心中翻涌的焦灼一同灼烧着神经。
她抄近道穿过夹道,粗布裙摆扫过抽芽的冬青丛,露水沾湿的裙角在疾奔中啪嗒作响。
经过太液池时,解冻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锦鲤穿梭的涟漪间,恍惚浮现出林嬷嬷昏迷前咳在帕子上的血花。
发间木簪不知何时遗落,散落的青丝在疾风中抽打脸颊,却不及胸腔里蔓延的恐惧疼痛半分。
尚宫局飞檐在望时,额发己被冷汗黏在滚烫的脸颊。
守门女官的喝止声未落,她己撞开雕花木门。
早春的阳光斜斜切进廊道,却暖不透屋内弥漫的药香与血腥气。
穿过九曲回廊,廊下新换的彩绘梁柱上,双燕衔泥的纹样刺得人眼眶发酸。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渗出昏黄的烛光。
棠梨的手刚触到门环,忽闻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那声音像是破风箱般嘶哑,每一声都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猛地推门而入,药罐在炭盆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里,林嬷嬷白发凌乱地散在浸透血渍的枕头上,半旧的棉被下隐约透出暗红渗迹。
"嬷嬷!"
她扑到床边,握住老人枯枝般的手。
林嬷嬷的皮肤像风化的树皮,布满老年斑的手背还留着竹篾抽打的血痕。
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内心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来晚。
春杏在一旁照顾着林嬷嬷,今天阿桃把春杏的工作一起做了,好让春杏有时间来照顾她。
“阿梨,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这里有我们,不用你管吗?”
春杏把手上的毛巾放到水盆里,几点红腥飘在水面上。
“林嬷嬷出事,我怎么可能不来。”
棠梨跪在林嬷嬷的床前,紧紧的抓着林嬷嬷的手,好像一松开林嬷嬷就会趁机溜掉一样。
“宫门也才刚刚开吧,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走正常流程的话棠梨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来到尚宫局的,春杏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
棠梨刚刚开口,话都还没说出来,林嬷嬷就缓缓睁眼,浑浊的瞳孔映出她狼狈的模样,干裂的嘴唇翕动:
"傻丫头...你来了..."
话音被剧烈咳嗽打断,指缝间渗出的血沫染红了棠梨的衣袖。
“嬷嬷,我来了!”
棠梨把耳朵凑近林嬷嬷,怕错过她老人家的话。
“孩子...我没事,听话...别花这冤枉钱...”
林嬷嬷语速很慢,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但棠梨没有丝毫不耐烦,静静的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生怕错过一个字。
可惜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就又昏了过去。
林嬷嬷枯槁的手指如枯枝般垂落,沾着血沫的帕子轻飘飘坠地,在青砖上晕开暗红的花。
棠梨顿时很激动,额头磕在床沿也浑然不觉,颤抖的指尖贴在老人青紫的唇畔,只触到若有若无的气息。
春杏踉跄着扶住她摇晃的肩膀,鬓边干枯的艾草碎屑簌簌掉落,混着屋内浓重的药味,刺得人鼻腔发痛。
"说来也巧,我和阿桃照顾她一夜,她都没醒。"
春杏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眼角的黑眼圈格外明显,她和阿桃都是一夜没睡又起来忙了一早晨。。
晨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棂斜斜切进来,照在林嬷嬷凹陷的眼窝里,
"你一来她就醒了......"
棠梨感觉胸腔里的心跳都要震碎肋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结痂的伤口,用颤抖的声音问:
"太医看过了吧,怎么说的?"
"太医院的人来过两趟。"
春杏掀开林嬷嬷的衣袖,露出密密麻麻的青紫针孔,像是被毒蛇啃噬过的痕迹。
老人腕间褪色的红绳护身符随着动作晃了晃,那是去年上元节她亲手编的,
"看诊是不花钱的,但如果想要保命,非得用长白山的百年老参吊命,再配紫雪丹续气。"
春杏突然剧烈咳嗽,掌心咳出几点血星,
"可那紫雪丹......"
她哽咽着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一盒就要三十两银子,咱们三年的月钱加起来都不够!
这个银子宫里是不出的,想要保住林嬷嬷的性命,就要我们自己出钱。"
她看到炉子上煮的药“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房间的地面上溅到了不少的血迹,弄得她心里好像的一阵阵疼。
这种疼痛比昨天手上的伤痛更难以忍受。
她猛地攥住春杏的手腕,粗布衣袖下的皮肤冷得像冰: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打的林嬷嬷?"
春杏攥着林嬷嬷结满血痂的衣角,喉间像是塞了团浸透药汁的棉絮,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字句。
她颤抖着扯开老人的裤脚,青紫的鞭痕在初春的冷光下泛着诡异的乌色,纵横交错如蛛网:
"那天......那天你刚刚离开前往东宫,林嬷嬷就攥着这块碎布往坤宁宫跑。"
她举起衣角,露出内侧用红线歪歪扭扭绣着的"平安"二字,布料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我追出去时,正看见她跪在丹陛前,额头磕在汉白玉台阶上,砰砰的声响隔着老远都听得见。"
窗棂外的玉兰花瓣突然被风卷进屋内,落在林嬷嬷凹陷的眼窝里。
春杏抹了把脸,泪水混着尘土在脸颊上划出深色的痕:
"侍卫拿金瓜杵赶她,她就死死抱着铜鹤灯柱不松手,喊着'求皇后娘娘救救棠梨'。"
她突然剧烈咳嗽,掌心咳出几点血沫,
"后来太子妃的人来了,三五个内监拖着她往回走,竹篾鞭子抽在身上,那声响......那声响比腊月里劈柴还刺耳。"
春杏掀开老人的衣袖,露出手腕处深深的勒痕,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他们把她绑在廊柱上示众,从辰时一首绑到酉时。我找机会偷偷给她送水,她嘴唇都冻得发黑了,还念叨着'别让梨儿知道'。"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利刺破死寂,
"现在倒好!紫雪丹要三十两,百年老参要五十两,我们上哪去凑这些救命钱!"
话音未落,林嬷嬷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惊得春杏猛然扑到床边,发间的艾草碎屑簌簌落在老人染血的枕头上。
棠梨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记忆如潮水翻涌,当时林嬷嬷就说要去给她求情,她只当是安慰她的话,就没太在意。
她也知道成功的希望几乎没有,失败了还会同时得罪皇后和太子妃,但她还是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去了。
林嬷嬷,啊,林嬷嬷,你怎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