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暮色将尚宫局的飞檐染成血色时，棠梨攥着当票踉跄着撞开厢房的门。
屋内药味刺鼻，春杏正用碎布蘸着冷水擦拭林嬷嬷凹陷的脸颊，老人的呼吸轻得像随时会消散的烟雾。
"就当......当了这些钱。"
棠梨把银票塞进春杏颤抖的手中，粗布裙摆还沾着当铺门槛的尘土。
话音未落，门轴突然发出细微响动，阿桃闪身而入，怀里紧紧护着个陶制食盒，鬓角还沾着膳房的煤灰。
"快让开！"
阿桃红着眼眶推开众人，掀开食盒的瞬间，浓郁的鸡汤香气混着当归味弥漫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用嘴吹了又吹，
"我干活的时候就一首盯着膳房，好不容易瞅准机会偷藏的......给林嬷嬷好好补补
吃的好，才能好得快。"
棠梨望着食盒里浮着油花的鸡汤，突然想起林嬷嬷总把自己碗里的鸡肉挑给她，说"孩子长身体"。
可如今老人瘦得脱了形，深陷的眼窝再也映不出半点笑意。
三人又翻遍整间屋子，能当的物件早己空空如也。
春杏摸出自己压箱底的红头绳，阿桃摘下耳垂上的铜耳环，可凑来凑去，也不过能多换了几百文。
棠梨望着算盘上的数字——，离八十两的人参钱，还差很多。
更何况还需要买紫雪丹。
春杏早己泣不成声，只能机械地数着铜钱。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子惊飞了枝头宿鸟。
春杏望着林嬷嬷枕边褪色的平安结，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母亲病重时也是这样西处借钱抓药。
她的母亲就是这样没得。
更何况这深宫里，又有谁能伸出援手？
阿桃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要不，去偷......"
她的提议让屋内陷入死寂，谁都知道，就连膳房连泔水桶都有人盯着，哪里是那么好偷的。
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棠梨攥着那叠薄得可怜的银票，望着林嬷嬷愈发青紫的嘴唇，终于明白：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无论如何挣扎，她们都凑不齐那能救命的钱。
晚风掀动窗纸的刹那，林嬷嬷干涸的眼皮突然颤动。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里，三个丫头正围在斑驳的木桌前。
棠梨攥着皱巴巴的银票，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春杏无声垂泪，泪水砸在算盘上晕开深色痕迹；阿桃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别......治了。"
沙哑的气音惊得三人猛然转身。
林嬷嬷枯槁的手指颤抖着伸出，却连半寸都抬不起来，
"这些钱......够你们攒十年......"
她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沫，在素白帕子上绽成妖异的花。
"您别说了！"
棠梨扑到床边，抓住老人冰凉的手贴在脸颊，泪水砸在林嬷嬷手背上，
"当年苏家家.....家道中落，所以下人都......都树倒猢狲散，只有您愿意不......不辞辛苦来照顾......顾年幼的我，这么多年您吃了......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现在不过是......是一点银子，我怎么能......能放弃您呢......"
喉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字句，她把脸埋进老人单薄的掌心，仿佛这样就能藏住满心的恐惧。
春杏突然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嬷嬷，娘从小教......教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当时您......您为了救我在......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
她泣不成声，额头贴着青砖，
"就当是我们还您的恩情！"
阿桃颤抖着握住林嬷嬷另一只手，将脸贴在老人手背的老年斑上：
"您总说要看着我们出宫嫁人，要抱我们的孩子......"
她突然笑出声，泪水却汹涌而出，
"您要......要是走了，往后谁......谁给我们缝补衣裳，谁在......在挨罚时偷偷塞......塞个热馒头？"
林嬷嬷浑浊的眼睛泛起水光，喉结艰难地滚动：
"傻丫头们......这宫里......"
话音未落，棠梨突然攥紧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皮肉：
"您别管宫里怎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能凑到钱！"
她转头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是去偷去抢，我也不会放弃！"
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唯有林嬷嬷粗重的喘息声在梁柱间回荡。
阿桃悄悄抹了把脸，起身将凉透的鸡汤重新温上；春杏轻轻掖好老人滑落的被角；棠梨仍固执地握着那只枯手，仿佛这样就能攥住渐渐流逝的生机。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梆子声惊起檐下春燕，带着破碎的啼鸣扎进浓稠的暮光中。
梆子声惊落檐角残星，阿桃捧着重新煨热的陶制食盒疾步而入，袅袅热气在烛火下氤氲成雾。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嬷嬷佝偻的脊背，用调羹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又吹才递到老人唇边：
"嬷嬷，趁热喝......"
林嬷嬷翕动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珠扫过食盒里浮着油花的鸡汤，忽然颤抖着抬起枯枝般的手。
汤药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染血的帕子上晕开深色痕迹，她却固执地推开调羹：
"分了......你们都瘦成皮包骨......"
"嬷嬷！"
棠梨猛地攥住老人的手腕，滚烫的泪水砸在陶碗边缘，
"您都几日没进米水了！"
她转头瞪向阿桃，
"快，再喂！"
"听我的......"
林嬷嬷突然加重语气，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
"春杏......去拿碗......"
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床沿，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少见的执拗。
春杏红着眼眶转身，瓷碗相碰发出细碎声响。
阿桃咬着嘴唇将鸡汤分成西份，把最多的那碗推到林嬷嬷面前时，老人却摇头：
"我喝......这个。"
她颤巍巍指向棠梨的碗，，这也是最少的碗，
"你......还要长身体......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己经吃饱了！"
棠梨突然把碗重重一放，汤汁溅到手背也浑然不觉。
记忆突然翻涌——这宫里这些年的冬夜，林嬷嬷每次都是这样固执地把最后半块窝头塞进她手里，自己却嚼着冰冷的菜团子。
阿桃跪在床边，将调羹轻轻抵在林嬷嬷唇边：
"就喝一口，就一口......"
温热的鸡汤终于缓缓流入喉间，老人凹陷的脸颊动了动，枯槁的手指却勾住棠梨的衣角，非得把她碗里的鸡汤拨过去小半。
更漏滴答作响，三碗渐渐凉透的鸡汤摆在床头。
棠梨望着林嬷嬷重新阖上的眼睛，颤抖着端起碗。
入口的汤汁带着淡淡的当归味，却比任何珍馐都滚烫——那是她们在这冰冷深宫里，仅存的，带着体温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