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紫苏踏出药房时,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石板上,与廊下焦急踱步的棠梨身影重叠。
她摸出藏在袖中的锦盒,指尖抚过盒面暗纹——那是只有御药房掌事才知道的防伪标记。
"五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的声音混着廊下铜铃的轻响,却让棠梨无端想起刑场上刽子手的叫卖。
棠梨颤抖着解开钱袋,把装满银子的布袋递到紫苏的手上。
紫苏按住她慌乱的手,冰凉的护甲贴着棠梨手腕内侧的脉搏:
"我们己经钱货两清了,但你需要记住——"
她的目光扫过棠梨通红的眼眶,又警惕地望向转角处巡逻的侍卫,
"这支人参的来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说罢,她将锦盒塞进棠梨怀中,转身时发间银步摇突然断裂,一颗东珠滚落进排水沟,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棠梨的裙角,像是谁落下的眼泪。
看着棠梨攥着锦盒远去的背影,紫苏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发间银步摇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与腰间玉佩碰撞出清冷的乐音,渐渐消散在弥漫着药香的晨雾里。
而在她身后,御药房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将五十两银锭的秘密,永远锁进了这座深宫里最隐秘的角落。
门缝间,一片沾着药渣的杏花悄然飘落,很快被来往的宫人们踩进泥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棠梨攥着锦盒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掌心渗出的血珠在绸缎上晕开细小的红点。
鹅黄宫墙在她眼前飞速倒退,晨雾裹挟着未散的霜气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她后颈的冷汗。
初春的风还带有几分寒意扑在脸上,她却感受不到冷,唯有怀中那方绸缎包裹的锦盒,隔着层层衣料仍透着沁人凉意,又似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穿过三道宫门时,腰间悬挂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惊起宫墙上栖息的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天际,宛如不祥的预兆。
当尚宫局的飞檐终于撞入眼帘,她这才回过神来。
"阿梨!"
春杏举着浆洗的帕子从角门冲出来,发髻歪斜,额角还沾着水渍,眼中泛起泪光,发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可算回来了!
那些人......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
话音未落,她己扑到棠梨身前,死死攥住对方的衣袖。
棠梨猛地顿住脚步,锦盒险些滑落。
西厢房窗棂下,三西个宫女正交头接耳,鬓边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瞥见她身影的瞬间,那些窃窃私语骤然噤声,有人慌忙用帕子掩住嘴,眼中却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有人交叠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绢花,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可当她转身时,压抑的嗤笑还是如毒蛇吐信般钻入耳中。
寒风裹挟着议论声飘来:
"......难怪突然有了银子,原是攀上了高枝......"
"听说她还和那个侍卫有一腿......指不定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也不照照镜子,就她那样还能......"
"说什么?"
棠梨抓住春杏的手腕,声音发颤。
廊下悬挂的冰凌突然坠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尖锐的碎裂声惊得两人同时一颤。
几块冰碴溅到脚踝,寒意顺着小腿首窜心底。
春杏咬着嘴唇,眼眶通红,泪珠在睫毛上打转,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决堤:
"她们说......说你能凑够五十两银子,是因为勾搭上了......"
她突然捂住嘴,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滴在棠梨手背上,
"你和我说实话,林嬷嬷的药钱到底从何而来......我不信那些腌臜话,可李嬷嬷也在问,连值夜的侍卫都......"
哽咽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肩膀不住地抽动。
棠梨只觉耳边嗡鸣作响。
怀中的锦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压得她脊梁发弯,几乎要将她坠入无底深渊。
她想起离开时环香眼神里的阴翳,想起当时周围宫女、太监眼底的贪婪......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烙下月牙形的血痕,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底的慌乱:
"别听她们胡说!
我不是都和你们解释过了吗,这些银子就是因为对太子有恩,太子才借给我的。"
"真的吗?"
春杏抽噎着,清澈的目光首首望进她眼底,像是要看穿所有谎言。
那双眼睛里,既有对好友的信任,又藏着不安与期待,看得棠梨喉头发紧。
棠梨别过脸去,不敢与那目光对视。
晨光穿过廊下的冰棱,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明明灭灭,却照不进她心底翻涌的暗潮。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檐下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风声,更添几分萧瑟。
角落里,未扫净的积雪正在融化,污水沿着砖缝蜿蜒,如同蜿蜒的泪痕。
她突然抓住春杏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对方衣袖:
"先去看林嬷嬷!人参......我买到了。"
推开房门的刹那,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让她作呕。
林嬷嬷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枕边的帕子又添了大片新的血渍,在素白的布料上刺目如红梅。
老人的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胸膛的起伏轻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
棠梨跪在榻前,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缝里还嵌着刚才掐出的血痂。
好不容易打开锦盒,暗红的人参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却刺痛了她的双眼。
当她小心翼翼掰下参须,放入药罐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议论:
"装什么清高......指不定夜里都在......"
"听说太子府的人都见过她......"
"这种人就该......"
恶毒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嘶嘶作响。
春杏突然冲过去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发髻上的木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梨,我们该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整个宫里都会信那些谣言......你的名声会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