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萧承瑾抓起案上镇纸狠狠砸向铜鹤烛台,鎏金鹤首应声而落,滚到紫苏脚边,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嘲笑这场徒劳的对峙。
"本宫要的不是借口!"
他逼近时玄色衣摆带起满室药香,却盖不住彼此粗重的喘息,
"你总说棘手,若连个应对之策都拿不出,留着太医院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嘶吼,像是困兽最后的咆哮。
"若我师父还在就好了......"
紫苏的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怅惘,像是沉入回忆的呓语。
她望着窗外的景色,恍惚又看见师父在药庐中熬煮汤药的身影,白大褂上永远沾着洗不净的药渍,额前碎发被蒸汽熏得潮湿。
那年瘴气横行,师父彻夜不眠调配药方,熬红的双眼却闪着坚定的光,
"当年师父研制出的'清瘟散',三日便能遏制瘴气蔓延。若是她还在,定能一眼看穿这瘟疫的症结......"
萧承瑾的动作骤然僵住。
深处的记忆被触动,不断在眼前浮现。
喉结滚动间,他别开眼,靴尖用力踢开脚边散落的医书,纸张哗啦啦散开,惊起尘埃在光束中乱舞:
"少在这长他人志气!限你们三日内必须......"
"殿下,这不是志气的问题。"
紫苏突然抬眸,眼底倒映着对方紧绷的下颌线,那里暴起的青筋随着呼吸微微跳动,
"医者需敬畏病症。若强行用旧方施治,只会让更多人枉送性命。"
她攥紧腰间药囊,里面装着师父留下的银针,针柄上刻着的"济世"二字硌着她的掌心,
"请殿下再给些时日,待活人试药......"
"记清楚了,这可是是活人试药!"
萧承瑾突然转身,玄色蟒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衣摆扫过案几,将半盏冷茶掀翻在地。
茶水蜿蜒着漫过被撕碎的白鼠实验记录,"无效"二字在水渍中渐渐模糊。
他拾起一张残页,指腹擦过朱砂写的字迹,触感粗糙如砂纸。
“退下吧。”
萧承瑾扶住额头,挥了挥手示意紫苏离开。
紫苏福身告退,鹅黄裙裾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地上散落的医书边角掀起。
那些记载着白鼠实验数据的残页打着旋儿,如枯叶般飘过萧承瑾玄色蟒袍的金线绣纹。
他立在满地狼藉中,指腹无意识着狼毫断裂的笔锋,木刺扎进掌心的刺痛也浑然不觉,首到木门吱呀关闭的声响彻底消散在长廊尽头。
"出来吧。"
他突然开口,声线冷得如同檐角垂落的冰棱,震得架上的金丝雀惊惶扑翅。
阴影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浮现,玄色劲装的暗卫单膝跪地,腰间绣春刀泛着幽幽冷光,刀鞘上的饕餮纹在摇曳的光影里似要活过来。
"殿下,林嬷嬷的事己查清。"
暗卫从怀中掏出一卷密函,泛黄的羊皮纸上墨迹未干,还带着火漆封印的余温,
"三十年前,林嬷嬷家乡遭匪患屠戮,是棠梨之父率家丁星夜驰援。不仅护下全村老小,更将重伤垂危的林嬷嬷接入府中医治三月有余。"
萧承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蟒袍下摆扫过打翻的墨砚,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黑痕。
"苏家灭门后,林嬷嬷暗中托关系将棠梨送进宫里。"
暗卫继续道,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这些年林嬷嬷省吃俭用,将每月月银大半贴补棠梨。
此次出事,皆因太子妃将棠梨调入净事房做苦役,林嬷嬷冒死向皇后娘娘求情,在椒房殿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被侍卫用铜棍打得咳血昏厥......"
案头未干的墨迹突然被穿堂风卷起,化作细小的墨点悬浮在空中,宛如未散的硝烟。
脑海里的一些记忆片段不断浮现——难怪少女每次提到林嬷嬷时眼里都闪着特别的光......
"她从内务府领到银子后,立刻去了太医院。"
暗卫展开另一张密函,上面用朱砂详细标注着路线图,每个交接点都画着醒目的红圈,
"紫苏女官周旋,守药库的张典簿收了银子,才默许她取走百年人参。那支人参......"
暗卫顿了顿,"现在己经炖成汤,由林嬷嬷服下......"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下来,铅云压得宫墙都矮了几分。
萧承瑾抓起案头撕碎的密报,锋利的纸边割破指尖,却在看到"林嬷嬷"三个字时突然松手。
那些纸片如雪片般飘落,盖住了地上未干的茶渍,也盖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想起昨夜加急送来的密报,说城外瘟疫区的百姓正冲破关卡,举家往京城逃亡,流民队伍己绵延十里。
而此刻,那个为了恩人不惜一切的姑娘,或许正蜷缩在尚宫局的角落,守着一盏孤灯,守着重伤的恩人。
"退下吧。"
他挥了挥手,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
暗卫如鬼魅般消失在阴影中,唯有案头的《瘟疫论》被风掀开,泛黄的书页停留在"医者仁心"那一页,墨迹在暮色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惊起一群寒鸦。
萧承瑾望着黑压压的羽翼遮蔽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发出空洞的回响。瘟疫肆虐的危机、百年人参的辗转、跨越三十年的救命之恩......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最终拼凑出一个倔强的身影——那个多次拒绝他少女,那个为了恩人愿意放下尊严的姑娘,原来她所有的坚持,都不过是为了守住一份最纯粹的情义。
或许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