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里”社区花园的“神秘破坏者”事件,像一团挥之不去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李大明白的心头。他一方面要安抚居民们那日益高涨的“维权”情绪和对“安装监控”的迫切渴望,另一方面又要艰难地捍卫自己那点关于“隐私权”与“社区信任”的“哲学底线”,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随时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就在他为了“监控的两难困境”而苦苦思索,试图从福柯的《规训与惩罚》和奥威尔的《1984》中寻找“既能保障安全又不致沦为全景敞视监狱”的“第三条道路”之际,一个比“花园破坏者”更具“突袭性”、比“监控”更具“现实压迫感”的“人生终极拷问”,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电话,是他远在老家的母亲大人打来的。
“喂,大白啊,吃饭了没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而又略带一丝不容置疑的“慈母式关怀”的嗓音。
“妈,刚吃过。”李大明白连忙放下手中的《论公共空间中监视行为的合法性与边界(初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嗯,尽可能地“正常”和“幸福”。
“哦,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大人在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蓄谋己久的语气,切入了正题,“那个……大白啊,你王阿姨家的二小子,就比你大一岁那个,上个月刚结的婚,媳妇儿这个月就怀上了,还是双胞胎!你说巧不巧?人家这效率,啧啧!”
李大明白的心头,咯噔一下。他知道,这熟悉的开场白,这“别人家的孩子”系列故事,通常都只为一个核心议题服务——他的个人问题。
“是吗?那……那挺好的,恭喜王阿姨了。”他试图用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太极推手,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领域,比如“老家最近天气怎么样?”或者“您那广场舞队又拿了什么奖?”
然而,母亲大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好啥好啊!”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幽怨,“人家都抱孙子了,你呢?老大不小了,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你说你,书读了那么多,脑子也挺灵光的,怎么在这事儿上就这么……这么不开窍呢?”
又来了,这永恒的“催婚奏鸣曲”,以及其中蕴含的“读书多与找对象难之间是否存在必然因果联系”的深刻哲学思辨。
“妈,”李大明白试图运用他最近在社区工作中积累的一点点“沟通技巧”(主要是从钱主任那里学来的“打太极”和从老赵那里悟到的“装糊涂”),“这事儿……急不来,得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
“缘分?缘分是等来的吗?!”母亲大人显然对这种“宿命论”式的消极等待非常不满,“缘分也得靠自己争取!你天天就知道待在你那个小办公室里,研究那些个‘鸡毛蒜皮’(在母亲看来,社区工作约等于鸡毛蒜皮),哪儿有时间认识好姑娘啊?”
“妈,我那不是鸡毛蒜皮,我那是……那是基层社会治理与服务模式的创新探索,是……”
“行了行了,别跟我整那些没用的!”母亲大人果断地打断了他那即将出口的“学术阐释”,“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刘姨婆家的外甥女的同学的表妹,叫小芳,今年二十八,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在市里当会计,长得白白净净,性格温温柔柔,家里条件也好。我跟你刘姨婆说好了,这个周末,你们俩见个面,相个亲!”
相亲?!李大明白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当机了。他万万没想到,母亲大人这次的“催婚”攻势,竟然如此……如此“简单粗暴”且“不容置疑”!
“妈!这……这怎么行啊!”他急忙反对,“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而且,我对这位……这位小芳同志,一无所知啊!连张照片都没见过!”
“照片?你刘姨婆给我发了,我看了,挺好的,旺夫相!”母亲大人对自己的“审美眼光”和“面相学造诣”充满了自信,“再说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先见了面,聊聊天,吃顿饭,说不定……缘分就来了呢?”
李大明白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知道,跟沉浸在“为儿子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的伟大母爱中的母亲大人讲道理,其难度系数,可能比向王姐解释“黄金分割法在广场舞队形编排中的美学应用”还要高。
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哲学挣扎”。
“妈,您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自己最近关于“个体自主性”和“社会契约论”的思考,用一种尽可能通俗易懂(虽然他知道这很难)的方式表达出来,“首先,关于婚姻的社会功能。在传统农业社会,婚姻更多地承担着种族繁衍、经济互助、以及家族传承等……嗯,‘集体性’和‘工具性’的使命。但是,随着现代社会的到来,个体意识的觉醒,婚姻的内涵己经发生了深刻的演变。它越来越倾向于……倾向于个体情感的满足、精神的契合、以及……以及一种基于自由选择的‘伙伴关系’的建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李大明白心中暗喜,以为自己的“理论”起作用了。
“其次,”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关于个体情感选择的自主性。正如伟大的哲学家让-保罗·萨特所言,‘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这意味着,每一个体都有权对自己的生命和情感做出……做出‘本真性’的选择,并为这种选择承担责任。通过相亲这种……这种带有一定‘外部预设’和‘社会期望’的方式来决定终身伴侣,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嗯,‘悬置’了个体在情感领域中的‘主体性’和‘自由意志’呢?”
李大明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体现了深厚的人文关怀,又不失哲学思辨的严谨性,堪称“催婚现象学分析”的典范之作。
然而,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传来了母亲大人那充满了“你小子又在跟我胡扯些什么”的无奈语气:
“大白啊,妈书读得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猪猪性’(自主性)还是‘狗熊性’(估计是想说某种哲学流派)的。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个周末,你到底去不去见人家小芳?人家姑娘可是个好姑娘,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大明白:“……”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哲学防线”,在母亲大人这句朴素而又充满了“中国式婚姻市场紧迫感”的质问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想起了老赵那句“再不行,就装糊涂”。或许,在某些特定的“生活场域”中,“糊涂”真的是一种……更高级的智慧?
“妈,”李大明白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被现实打败的哲学家”式的疲惫与妥协,“我……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啥呀考虑!就这么定了!周六下午两点,市中心那个‘玫瑰之约’咖啡馆,别迟到啊!记得穿得精神点,把你那件领子都洗变形了的白衬衫给我换了!”
“嘟……嘟……嘟……”
电话被母亲大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姿态挂断了。
李大明白握着己经没了声音的手机,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单方面思想碾压”的战俘。
他那颗原本还在为“社区花园的监控”而烦恼的哲学大脑,此刻,又被一个新的、更具“个体生存焦虑”色彩的“人生课题”——“如何在相亲中保持哲学的尊严与个体的本真(并同时不激怒母亲大人)”——给彻底占领了。
窗外,那只经常来“视察”他的肥鸽子,又落在了空调外机上,歪着脑袋,用一种充满了“同情”(或者说“嘲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小样儿,连你妈都搞不定,还想搞定社区?”
李大明白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真的……需要一次彻底的“疏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