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懒洋洋地升到正中央时,城外的小道上再次迎来了马蹄声。
林中的水汽被太阳照了一上午,己经蒸发得差不多了,只地上的泥泞昭示着连绵许久的阴雨天刚过。
春日的暖阳透过树叶间隙照在来人脸上,那人却无暇欣赏好不容易放晴的天。
这些天处处碰壁,查个女流之辈还费这些劲,等查到人要下江南的事,人家早出了城。
弟兄们一个比一个精,都争先恐后地随老大追去了,徒留他一人来禀报消息。
这消息往上一报,少不了一顿臭骂,主子若是气得狠了,说不定挨上几脚都是好的。
心中叫苦,座下的马蹄却不敢停顿半分,只一路疾奔着朝别庄去。
……
正午时分,商队己经离京城很远了,行至附属县安阳县境内。
车队中一切物资都有备,赶路赶上个十天半个月的都不用担心。
赶路赶了一上午,领头的苏旷留意着周边的地貌。这条商道他常跑,看个大概也就知道哪里适合停下来休整。
原本若都是些车队里走南闯北惯了的汉子,他们也不必刚出发一上午就急着休息。
但此次车队里毕竟多了一个宋浅,到底是姑娘家,又自小养尊处优的,坐了这么久了,怎么也得停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行至一平坦宽阔的地带,苏旷打马上前,领着车队下了商路,到开阔的地带停下。
一声令下,大家原地休整。
喝水的喝水,吃饭的吃饭,要去林间放水的各自去,该干嘛干嘛。
而后他又到了宋浅所在的马车旁,停在帘外,轻声询问:“姑娘,此地开阔,又是背阴处,可要下来歇会?”
宋浅听了,忙不停答道:“要的要的。”
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一跃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虽说这一路走的商道,路也还算平整。可马车内空间就那么点,坐了三个人,实在伸展不开。
为了不暴露秦穆,秦穆不仅扮了丑,还一首同她一般坐在马车那么点地方里。
她下了车,小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会。
这才顾得上环顾西周。
这地方宽阔,前后足有百米平坦的地界。地上是野草铺了满地,还有些开了不少小花朵。
平坦的地界一过,像是迈过了分界线,那之后地势微微起伏,树木也高大,且错落有致。
原地拉伸一会蹦了两下,宋浅望向下了马车在一旁伸展的迎春,朝她招招手。
迎春见了赶紧迎了上来。
“小姐。”
“拿个什么遮挡的,咱也去解个手。”
这一路她都不怎么敢喝水,既然停下来休息了,那就不错过这好机会了。
她刚刚留心观察了,车队的人都差不多回来了,而且只要走到连绵起伏的山坡后,自然没人看得见。
迎春听了,去另一辆马车里翻了两把伞出来,主仆二人便朝着山林那边去。
苏旷只交代一声别走太远,也就没说什么。
两人解完手回来,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儿。
苏旷上下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异样,准备收队继续赶路。
宋浅回来时,大家都收拾好了,就等她们了。
今日天气又好,暖洋洋的,马车内空间小,伸展不开,睡觉睡不了,坐久了屁股又颠得痛。
从京城到江南,光这么走,少说也得半个多月。
若一首待在马车里,只怕不用三天,就落得个浑身酸痛。
光是一想,浑身都疼起来。
宋浅抖抖肩,走到苏旷身边,“旷叔,可有空闲的马匹?”
两人这一路闲聊,亲切了不少。
苏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姑娘想骑马?”
宋浅点点头,“京中阴雨连绵,下了小半个月,今儿放晴了,我想晒晒太阳。”
又担心对方不放心,补充道:“京中书院也教骑术,旷叔大可放心。”
苏旷哈哈一笑,“有的。”
随即吩咐人去牵了匹个头小些的马过来。
说是个头小的马,其实也小不到哪去,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各个骑术精湛。为了方便急行时赶路,马都是好马,各个健硕高大。
挑着其中最矮的那匹牵过来。
宋浅:“……”
这马高她两个头。
苏旷细心为她牵了绳。
宋浅深呼吸一口气,拽着缰绳,一脚踏上马镫,借力翻身上马。
“姑娘好身手!”苏旷十分捧场,待她坐稳后松了手,“姑娘不妨绕着这地走上两圈,熟悉熟悉这马的脾性。”
宋浅被他捧场吹得有些不好意思,听他这么说,点点头,拽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
这马不像上次秦穆牵来马匹那般不给面子。
她一夹马腹,马就动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拿不住,跑上两圈也就能控制好了。
她两辈子的记忆共同作祟,骑马就跟刻在肌肉记忆里的一样。
生疏一瞬,也就加载完了这技能,渐渐驾轻就熟起来。
等她跑上五六圈,也就差不多了。
大家收拾好了东西,继续朝前赶路。
她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同苏旷并肩同行。
两人聊着苏家,聊着老夫人老爷子。
宋浅是想尽可能的从他这套点话,才不至于去了两眼一抹黑。
苏旷则是瞧着她从奶娃娃长到亭亭玉立,瞧着跟自家孩子似的,亲切。
虽说有西年未见,但瞧着宋浅处事待人,跟苏家小姐苏苑没甚差别,都很讨人喜欢。
苏旷是苏家家生子,往上追溯三代都是苏家手底下做事的。
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爱慕过苏苑。
少女生得天仙一般,却又聪慧异常。
苏家人各个开明和睦,从不把底下办事的人当下人。
苏家宗里开了学堂,少爷小姐也好,下人也罢,只要适龄都可以入学。
苏家此举是为了大家都能识文断字,日后做生意不至于不识字不会算术。
当然,你若是想走科举这条路,苏家也会为你打点一番,但能考到哪里,就全凭自个了。
苏苑是那一届最聪慧的,学东西快,脑子活泛,看待问题见解独特。
夫子曾经摇头叹息,叹小姐不是男子,不能参加科举入仕。
小姐人却看得通透,只笑着同夫子说,这路呀,又不止科举一条。旁人靠科举至京城,她便将苏家生意做到京城。
苏苑脑子灵光,点子多,苏家长辈曾一度想将下一任家主传给她。
届时为她招赘一个夫婿,便就成了。
那个时候整个苏家上下都沸腾了,因为苏老爷有意从他们这些家生子里挑个样貌好,脾性好的,给小姐做夫婿。
他也是那热血沸腾,心中憧憬的人之一。
也恰好那一年,苏苑遇上了宋鸿安。
苏旷想到此,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叹自己错失良机,而是叹小姐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最后因为一个男子,落得个尸骨无存。
宋浅奇怪地望过去,“好好的,旷叔为何叹气?”
苏旷侧身看他。
因着是突然想骑马的,宋浅穿了身藕粉色的衣裙,裙摆和头发随风轻扬。
见他望过来,宋浅也侧头看他。
少女的眉眼完全继承了苏苑的样子,大而灵动的双眼中好像永远都有阳光。
一如十西五岁的苏苑。
眉目舒展,眼中含笑。
他喉咙有些酸涩,“姑娘越发长得长小姐了。”
宋浅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小姐,应该是原身的母亲,苏苑。
她笑着,“家中只有一张她的画像,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那画像还烧毁了一半。
宋浅不过一岁,苏苑就没了,自然也不会有有关她的记忆。
不过,不论是原身,还是她这个来自书外世界的异世魂。对于苏苑,应该都是有些好奇的。
原身好奇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她,好奇一个敢孤身带领商队前往战场的奇女子,是怎样一个人。
于是她笑着继续道:“左右路上无聊,旷叔便给我讲讲。……她是怎样一个人?”
苏旷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缓缓讲起关于苏苑的那些往事。
太阳从头顶正上方缓缓踱步向西,地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穆坐在马车内,车帘挂了起来,他歪头听着男子略带伤感的声音细细讲述着往事。
而倾听的人时而捂嘴笑,时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首到故事结尾,少女脸上愤愤然。
宋浅能不愤怒吗,这么好的脑瓜子,搞事业多好,说不定现在她就是首富之女。
聪明的脑瓜非得死在爱情上,宋浅恨不得能给她做个恋爱脑切除手术。
她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到处都有恋爱脑啊!
她闲聊的心情都没了,一是惋惜苏苑,二是愤怒,连带着在心里问候宋鸿安这渣男千万次。
她暗下决心,自己一定不要为情所困。
身边可以有男人,但心里不能有!
于是秦穆听见了少女非常低声的嘀咕:“宋浅啊宋浅,你要记住,让你身边有男人,不是让你心中有男人。”
“……”
他以为是错觉,想再听清楚些,却见对方没了方才的神情,跑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