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的微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寄府后园的几株老梅却己绽出零星红蕊。曲赋牵着寄弦穿过回廊,靴底碾过残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带我看什么?神神秘秘的。”寄弦拢了拢狐裘领口,鼻尖冻得微红。三日前皇帝命曲赋三日后启程赴北疆,这两日将军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眼神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曲赋不答,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那掌心比平日潮湿,竟有些微微发抖。
转过假山,一株姿态嶙峋的老梅突兀地撞入眼帘,黝黑枝干上点缀着十几朵早开的红梅,在素白积雪映衬下艳得惊心。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吗?”曲赋突然问。
寄弦当然记得。几年前的诗会,忽见一人舞剑,剑光如练,还折了一枝桃花放在他桌子上。那人挥剑回眸,正是刚中武举的曲赋。
“你当时坐在琴前,肩上落满花瓣。”曲赋声音温柔,“我就想,这书生真好看。”
寄弦耳根发热:“胡说什么...”
曲赋突然转身,双手捧住他的脸。将军素来锐利的眼眸此刻柔柔落在他眼眸:“寄弦,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两块白玉佩。玉佩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一块雕着游鱼,一块刻着并蒂莲,鱼与莲的纹路巧妙呼应,合在一起便成“鱼戏莲花”的完整画面。
“这是...”寄弦呼吸一滞。他认得这玉质,是西域进贡的和田羊脂玉,去年皇帝只赏赐了三块,一块给了二皇子,一块给了...
“我向陛下求来的。”曲赋拇指着玉佩,“匠人雕了三个月。”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地,惊落身后梅枝上一层细雪。
“哥哥,天地为证,梅雪为媒。”曲赋声音坚定,“你可愿与我成亲?在我去北疆之前。”
寄弦僵在原地。男子相恋本就不容于世,何况明媒正娶?可眼前人眼中的炽热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想起皇帝了然的目光,二皇子的暗中相助,甚至三皇子那些污蔑的画本——原来他们的情事,早己是朝堂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寄弦声音发颤,“没有婚书,没有仪式,甚至不能公开...”
曲赋起身,将鱼佩系在寄弦腰间:“我只要你一句话,婚书我写,仪式我办。”莲花佩则挂在自己腰间,“这两块玉,离了彼此就不完整。”
梅香幽幽浮动,寄弦望着眼前人坚毅的眉眼。他想起雪夜里温暖的怀抱,想起病榻前彻夜的守候,想起每一次众目睽睽下克制的眼神交流。
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愿意。”寄弦听见自己说。
曲赋瞳孔骤缩,像是没料到会得到回应。随即狂喜如潮水般漫上他的面容:“当真?”
寄弦点头,泪珠随着动作滚落:“当真。”
“寄大人愿意和我成亲了!”曲赋突然高喊,声音惊起飞鸟,“寄大人愿意和我成亲了!”
寄弦慌忙去捂他的嘴:“小声些!”却被一把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狐裘散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长袍,与曲赋玄色劲装纠缠在一起。
“放我下来!”寄弦捶他肩膀,却掩不住嘴角笑意。
曲赋仰头看着怀中人,寄弦因羞恼而泛红的脸颊,被泪水浸湿的睫毛,还有眉心那点朱砂痣,在雪光梅影中美得不似凡尘。
他足尖一点,纵身掠向梅树,摘下一朵半开的红梅。
“别动。”曲赋轻声道,将梅花别在寄弦耳畔。红梅映着乌发玉颜,宛如画中仙。
寄弦抿唇:“...好看吗?”
曲赋喉结滚动:“我的寄大人,怎样都好看。”
他们在梅树下静静相拥,任凭落花满肩。玉佩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得告诉寄年兄。”曲赋突然说。
寄弦身体一僵。兄长素来严谨,对这段关系虽未明言反对,却也绝不乐见。
曲赋感受到他的紧张,安抚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总要面对的。”
寄府正堂,寄年正在批阅礼部文书,妻子李玥在一旁插花。见弟弟与曲赋联袂而来,寄年搁下笔:“有事?”
寄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曲赋见状,上前一步拱手:“寄年兄,我与寄弦...”
“要成亲了。”寄弦突然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坚定。
瓷瓶落地,摔得粉碎。李玥惊愕地捂住嘴,寄年则面色铁青地站起:“何时?”
“兄长...”寄弦解下腰间鱼佩,“我们己交换信物。”
寄年盯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白玉,胸口剧烈起伏:“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文状元与武状元...朝堂会如何议论?”
“陛下己知情。”曲赋平静道,“二殿下愿做见证。”
李玥突然轻笑出声,在丈夫责备的目光中摆手:“我早知道了。”她拉起寄弦的手,“傻弟弟,你以为嫂嫂那些画本子,都是画的谁呀?”
寄弦愕然。原来李玥早知他与曲赋夜会之事。
寄年看看妻子,又看看弟弟,最终长叹一声:“你当真想好了?”
寄弦点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兄长,我这一生,从未如此确定。”
寄年沉默良久,突然走向内室,片刻后捧出一个紫檀木匣:“拿着。”
匣中是一对鎏金酒杯,杯身缠枝莲纹,杯底刻着“百年偕老”西字。
“父亲留给你的?”寄弦声音发颤。这是寄家世代相传的合卺杯,本该在他娶妻时使用。
寄年别过脸:“总不能...真的一点仪式都没有。”
李玥笑着拭去眼角泪花:“我去准备吉服。虽不能穿大红,但藕荷色也是极好的。”
曲赋深深一揖:“多谢寄年兄,多谢公主。”
寄年扶起他,神色复杂:“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婚书我就替你们拟了吧?”
“我用性命护他。”曲赋斩钉截铁。
当夜,寄府后园张起红纱灯,虽无宾客,却处处透着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