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弦醒来时,枕畔己空。
被褥间凹陷的痕迹尚存,隐约能辨出一个人形轮廓。他下意识伸手触碰那片余温,指尖却只抓到几根散落的发丝,比他的粗硬些,带着熟悉的松木气息。
“将军寅时就出发了。”墨竹捧着铜盆站在屏风外,声音放得极轻,“留了字条在案上。”
寄弦拥被坐起,腰间玉佩碰到床柱,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那是昨日婚礼上曲赋亲手为他系上的鱼佩,此刻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案上果然有张字条,墨迹狂放不羁,力透纸背:
「北疆急报,不得不行。府中诸物随卿取用,书房暗格第三格有惊喜。勿忧,归期至多三月。 夫君手书」
最后手书二字几乎飞出纸外,想来是匆忙中所写。
寄弦着纸上未干的墨渍,突然觉得好笑,古往今来,哪有新婚第一日就独守空房的道理?
“大人要用早膳吗?”墨竹问,“备了百合粥,笋丝和银芽。”
寄弦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墨竹低头忍笑:“将军临行前交代了整整三页注意事项。”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大人请看。”
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小楷,从不食辛辣到畏寒需常备手炉,甚至详细到读书时不喜人打扰,但每隔一个时辰要送盏参茶。
寄弦耳根发热,这哪是注意事项,分明是把他平日习惯摸了个透。
梳洗时,寄弦发现妆台上并排放着两把牙刷,一把鬃毛稍硬,另一把明显柔软许多。
衣柜里也混挂着衣物,他的月白长衫与曲赋的玄色劲装交错排列,像极了昨日婚礼上纠缠的衣摆。
“将军说...”墨竹递来青盐时解释,“这样大人更住得惯。”
寄弦含住牙刷,薄荷味混着一丝苦涩在舌尖漫开。
这是曲赋素来用的青盐,如今他也尝到了那人每日清晨的味道。
早膳摆在临水的小亭里。
墨竹布菜时果然完全避开辛辣,连酱碟都放在最远角落。寄弦搅着粥碗,忽然问:“他...走时可说什么了?”
“将军在府门徘徊许久。”墨竹回忆道,“最后只说'别让寄大人吃冷食伤胃'。”
一片柳叶飘进粥碗,寄弦盯着那抹绿,想起昨日曲赋为他别在耳畔的红梅。
不过十二个时辰,却恍如隔世。
……
寄弦第一次认真审视这座他己来过无数次的府邸。曲赋出征,他需渐渐习惯以主人身份在此生活,却首到今日才发现这座宅邸的秘密。
大厅的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屏风上镶嵌着南海珍珠,青玉案几摆着官窑瓷器,连烛台都是纯银打造。
但寄弦的手指抚过这些物件,却沾不到半点尘埃。墨竹说过,将军平日从不在厅中久坐,这些华贵摆设不过是撑场面的门面。
转过回廊,书房的门虚掩着。
这里倒是有人常驻的痕迹:案上砚台里的墨尚未干透,镇纸压着半张画到一半的布防图,太师椅的扶手磨得发亮。
寄弦举高烛台,光晕扫过书架,忽然顿住。
最下层整整齐齐码着一排卷轴,与他书房里用的款式一模一样。寄弦抽出一卷展开,竟是自己去年上巳节随手作的《曲江踏青图》,当时觉得笔墨粗陋,写完就扔在了翰林院废纸篓里。
“这...”他指尖发抖,又抽出几卷。全是他的涂鸦,有诗稿,有山水,甚至还有公务笔记上撕下的草稿。
每一幅都细心装裱,边角标注着日期,最早的要追溯到三年前。
烛泪滴在手背,寄弦却浑然不觉。
他想起曲赋总爱来翰林院借书,每次都要顺走几张废纸。原来那人不借金银,只借这些他弃如敝屣的墨痕。
书架旁的青瓷缸里插着几卷画轴,展开是寄弦的肖像。
有伏案疾书的,有梅下执卷的。
寄弦抱着画轴推开落地窗,夜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将军府的花园在月光下如同梦境,他这才注意到,园中栽的全是他提过的花草,翰林院廊下的西府海棠,绿萼梅……
“大人小心台阶。”墨竹提着灯笼跟来,见寄弦盯着一株雪莲出神,轻声道:“这是将军从北疆带回来的种子,亲自照看了两年才开花。”
卧房还保持着曲赋离开时的模样。
床头暗格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放着个黑漆描金盒子。
寄弦犹豫片刻还是打开,顿时红了眼眶,盒中整齐排列着与他有关的小物件:他用过的酒杯,上面还沾着一点口脂;甚至还有他练字用秃的毛笔,笔杆上刻着“翰林院公用”。
最近一件是他们成亲那日,红绸上绣的并蒂莲被剪下一角,旁边写着:“元夕吉时,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