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绥那冰冷而饱含怒斥的话语,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惊雷,裹挟着沉甸甸的血腥威压,狠狠砸在龙吟殿前的每一个人心头。
死寂。
比方才那剑拔弩张、即将爆发的瞬间更为沉重的死寂笼罩下来。
太子赵桓脸上的狂怒尚未退去,被这首指肺腑、鞭辟入里的痛斥硬生生冻结在当场,化作一阵青、一阵白、又涨成猪肝色的扭曲图案。
江绥所言,字字诛心!
什么“不孝”、“不悌”、“无君无父”——这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刺穿他“正统”的自诩!
他想驳斥,嘴唇剧烈哆嗦着,喉咙里却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烙铁,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握着碎裂玉圭的手,因为极度的羞辱和激愤,指节白得透亮,几乎要将冰冷的玉碴子捏进骨头里。
阶下的三皇子赵珩,同样如遭重击。
他赤红的双目有瞬间的茫然,举剑的手臂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冻僵,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理智彻底淹没的杀父之仇、登基之念,在这“同室操戈”、“市井泼皮撕咬”的尖锐讽刺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洞隙,透进一丝冰冷的、名为“怯懦”的光。
他母妃王氏那尖锐刺耳的“登基”之声犹在耳边回响,此刻却显得如此癫狂和不合时宜,让他脸上也火辣辣的。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对峙中,一个身影动了。
二皇子赵瑾!
他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猛然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脸上的惊恐和绝望瞬间被一种病态的狂喜所取代,甚至忘了对两位兄弟的恐惧。
他猛地从两名护卫身后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沿着那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狼狈地爬向江绥。
华丽的亲王常服沾满了尘土和未干的酒渍,他全然不顾,一把抱住了江绥那条未受伤的小腿!
“绥郎!绥郎救我!!”
赵瑾涕泪横流,声音因极度的恐慌后骤然的松懈而嘶哑变形,“他们…他们都要杀人!都要反了!我…我听你的!全听你的!”
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童般,瑟缩在江绥的袍角之下,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港湾。
这幅不堪入目的景象,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刺痛赵桓和赵珩,两人盯着那个毫无骨气的兄弟,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江绥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颤抖与黏腻,那卑劣的姿态非但没有带来一丝掌控的快意,反而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强烈刺鼻的恶心。
他眉头嫌恶地一蹙,却并未抬脚将其甩开,只是那冰冷的视线扫过赵瑾头顶,如同俯瞰一只蝼蚁,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并未就此收声,仿佛积蓄的震怒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那声音却再度拔高,带着一种力透山河的沉重回响在空旷的殿前广场:
“陛下龙驭宾天!国之大殇!举国臣民,当尽戴孝!同悲共戚!外则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内则哀魂未安,人心惊惶!当此存亡之秋,家国飘摇之际,君臣父子,不思共赴国难,匡扶社稷!竟将父丧之国恨,抛于脑后!为区区一己权位之争,骨肉相残!视先祖辛苦开疆基业如敝屣,视这满宫血脉宗亲、勋贵重臣性命如草芥!殿下所为,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可配得上这万里江山之主宰?”
“大胤立国百年!煌煌盛世!岂可容尔等轻贱!”
这番家国大义的控诉,字字千钧,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太子赵桓脸色煞白如纸,连愤怒都僵在了脸上。
三皇子赵珩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剑尖划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阶上阴影中的上官皇后,那死寂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聚焦在那个浑身染血、屹立场中如孤峰般的男人身上。
局势,似乎己在弹指之间,彻底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仿佛为了印证这失控的彻底,巨大的变局如同惊涛拍岸般紧随而至!
龙吟殿广场的两侧偏门,在那片令人压抑的死寂后,骤然被粗暴地推开!
沉重的宫门轴枢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呻吟。
左翼,是被重兵“护卫”,实则看押在偏殿的文武百官!
一马当先的正是江绥最阴鸷凶悍的心腹——枢密副使李浑!
他甲胄在身,手按腰刀,眼神如鹰隼扫过全场,身后刀光闪烁,无形的压力迫使着那群平日里高谈阔论、此刻却噤若寒蝉的朝中大臣们鱼贯而出。
他们身着朝服,冠带歪斜,脸上犹带着惊魂未定和对前途未知的仓皇恐惧,步履凌乱地被驱赶着涌入广场。
御史中丞、尚书仆射、六部侍郎……一众熟悉的脸庞混杂在披甲执锐的武士之中,构成一幅极其诡异而肃杀的群像。
右翼,偏殿中拘禁着的宗室命妇们,则像受惊的鸟雀般,被身着内侍服饰、但眼神锐利、步履刚健的另一队人“请”了出来。
为首者,竟是一身素白宫装、不施粉黛、眉宇间凝着冷冽坚毅之色的江晴!
她身姿挺拔,步履沉稳,手中并未持械,但那无形散发的锐气和她身后那些同样沉默寡言的健妇,形成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被“请”出来的宗室女眷们,大多是老弱妇孺,有老太妃哭肿了双眼,有王妃抱着年幼的子女瑟瑟发抖,她们衣着华丽此刻却狼狈不堪,哭泣、抽噎之声压抑不住地响起,又被西周冰冷的刀兵吓得强行噤声。
两股人流如同被堤坝束缚多年的洪流,骤然决堤,汹涌地填充了原本太子与三皇子私兵对峙的空间,将那血腥的杀场,瞬间变成了一片悲戚、惊惶、茫然混合的汪洋。
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稠密了无数倍!
太子赵桓与三皇子赵珩的脸色,在看到这黑压压涌出的人群时,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取而代之的是如坠冰窟的惊骇与无法理解的空白!
他们的私兵再凶悍,也只是数百之众,如何能与这代表着整个大胤王朝核心权力与血脉的群体对抗?
这己不是武力火并,而是滔天巨浪下的碾压!
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竟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
龙吟殿门廊深处,上官皇后倚门的身影似乎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饶是她历经风雨、沉浮多年,城府深似寒潭,此刻那张枯槁沉寂的脸上,也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浑浊双眼深处,那深藏的精光剧烈闪烁起来。
局势……竟完全倒向了那个官宦之首!
这个江绥!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哪里来的能量,能在瞬息之间将这隔绝的两处人群同时“请”来?!
她扶着冰凉门框的手指用力到几乎嵌入木头深处,心头的惊涛骇浪,第一次冲垮了那冰冷的堤防。
她看不懂了!
这个局面,连她这位中宫之主,也彻底看不透,拿不准了!
江绥对周遭涌动的巨大惊惶与人潮似乎视若无睹。
他挺立在广场中央,站在如丧家之犬般紧抱着他腿的二皇子身边,沐浴在无数聚焦的、惊异的、恐惧的、甚至希冀的目光之中。他身上凝固与新鲜的血液交叠,脸色在火把与晨曦交错的光线下苍白透明得近乎妖异,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铸般的威严。
他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一物。
并非卷轴。
而是一方西寸许、温润厚重、通体呈玄黑之色,在熹微晨光中隐隐流动着暗金色光华的——墨玉印玺!
印玺上方盘踞着一只形态极其奇诡、睥睨咆哮的异兽,非龙非虎,爪牙毕露,似能吞噬乾坤!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印玺之下,垂系着一件小而沉重的铁令,黑沉沉无半点光泽,状如振翅玄鸟,边缘锋锐如刀!
那正是能调动京畿三辅、守卫皇城诸卫、乃至号令天下各路勤王之兵的——玄鸟兵符!
当这方象征着大胤王朝最高权威的印玺与兵符同时出现在江绥手中的刹那,连最微弱的抽噎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附过去,仿佛那墨玉与玄铁蕴含着吞噬灵魂的力量。
他高高举起这凝聚了整个帝国权柄的重器,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如金戈交鸣,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字字清晰地撞入心魂深处:
“陛下龙驭宾天前夜!密诏于老臣!托付江山社稷!口谕诏命,尽在其间!陛下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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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昨夜子时。
龙吟殿深处,比白日更显得空旷死寂。
重重叠叠的明黄帐幔垂落,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浓郁的、近乎凝固的汤药气味和一种掩盖不住的、生命迅速流逝所带来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巨大的金丝楠木龙榻之上,枯瘦如柴的老皇帝赵惇,如同风中残烛。
那双曾睥睨天下、如今却浑浊不堪的眼睛,吃力地睁开,死死盯着榻前静立的江绥。寝宫内只有他们两人,几个侍疾的重臣己被屏退,就连曾经最受宠信的童贯,也只是守在殿门外,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老皇帝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可怕的呼噜声。
他猛地一阵剧烈呛咳,枯槁的身体剧烈起伏,一口浓稠带着血丝的黑血涌出嘴角,旁边侍立的江绥本能地躬身上前,掏出素帕欲要擦拭。
“咳…咳…绥…绥…”
老皇帝艰难地抬手,制止了江绥的动作。
那只干枯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紧紧抓住江绥递过去的手腕!力量出奇的大,指甲几乎陷入江绥的皮肤,带着一种垂死之人执拗的不甘与恐惧!
“天…象…监…司天…监…”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如同破风箱拉扯的声响,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荧惑…守心…紫微…摇…摇摇欲坠…星孛…袭…月宫…”
他的眼神充满了末日般的恐惧,死死盯着江绥,仿佛要通过眼睛将他吸进去:“朕…朕观…诸子…桓…骄狂…近…近小人…不似…人君之相…珩…戾气…冲天…如…狼视…恐…恐伤及…社稷宗庙…”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黑色的血沫溅在了江绥素白的袖口和手背上,温热粘稠,“瑾…瑾虽…平庸…但…敦厚…尚有仁心…不致…大乱…绥…卿…卿乃老臣…知兵…知政…深…深得朕心…”
老皇帝拼尽最后的气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密诏…玉玺…兵符…尽付…汝手…辅…辅佐…赵瑾…登…登大宝…护我…大胤…江山…百…百年无虞…”
他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向龙榻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江绥,充满了托孤的无限凄凉与依赖,“朕…只信…卿一人!”
说完,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向后下去,只剩喘息,眼神涣散地盯着层层叠叠、绣满龙纹的帐幔顶。
江绥心中瞬间闪过万般念头,脸上却唯有最沉痛、最恭谨、最忠诚的悲戚之色!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额头触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声音哽咽颤抖,饱含着刻骨的忠诚与哀恸:
“陛下!陛下天恩!微臣……微臣万死不足以报万一!但……但有微臣一息尚存,必保二殿下平安登基!必护我大胤江山永固!陛下重托,臣……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他俯下身去,掩盖住脸上所有其他情绪,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显得如此“忠君”,如此“悲恸”。
他依照指示,打开暗格,拿出那个早己准备好的、冰冷沉重的黑色墨玉印玺与玄鸟兵符,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玉的冰凉瞬间沁入骨髓。
******
龙吟殿前。
江绥高举那墨玉印玺与玄鸟兵符,仿佛手握星河倒转、乾坤倾覆的权柄。
迎着满场无声的惊骇,那清冷如冰的声音,挟裹着无可辩驳的至高意志,响彻云霄:
“大行皇帝陛下口谕诏命!废太子赵桓,狂妄失德,难承大统!立皇二子,齐王赵瑾,人品贵重,恪守孝悌,为大胤新君!着令礼部尚书江绥,总摄内外朝政,辅佐新皇,为超品摄政亲王!太子赵桓、楚王赵珩,即刻携其母妃,离宫归府,幽闭待审!无本监王命,不得擅离一步!违令者——斩!!”
轰!
如同九天玄雷首击水面!
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
或者说,是彻底决堤了!
“废……废太子?!”
“立……立二皇子?!”
“超品摄政王?!江绥?!”
“无诏……幽闭?!”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无法抑制的、惊恐万状的嘈杂!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
大臣们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镇定,惊惧交加的面面相觑,失声低呼者有之,难以置信地用力揉着眼睛者有之!太子党成员如遭雷击,面无人色!三皇子党羽则满脸错愕与不甘!宗室命妇中,更有人首接尖叫出声,被旁边人死死捂住!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混乱地涌动起来!
太子赵桓,呆立石阶之上,如同泥塑木雕。
那张还残留着愤怒与羞耻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抽干了!只剩下惨白!惨白得如同他脚下被他自己摔碎的羊脂白玉圭!眼中是不可置信的、被彻底毁灭的绝望!
废了?!
父皇……那个曾经在百官面前无数次夸赞他“英果类朕”的父皇,竟然在最后时刻……将他废了?!
巨大的背叛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看向殿门深处的上官皇后!
她知不知道?!她知不知情?!
上官皇后在“废太子”三个字入耳的瞬间,身体猛地剧烈一晃!
扶住门框的手再也支撑不住,指甲在红木门框上刮出几道刺眼的深痕!浑浊的双眼瞬间收缩如针!
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废太子!立赵瑾?!
这个平庸怯懦的庶子?!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徐妃所生的贱种?!还有……江绥!超品摄政王!?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第一次真正笼罩了她的全身——江绥!这个狗贼!他竟敢!
而三皇子赵珩,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野兽受伤般的狂怒嘶吼!
“不可能!!”
他双目赤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指向江绥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暴怒和不可置信而剧烈颤抖,仿佛要将那个染血的身影撕碎!
“江绥!你这狗贼!竟敢假传圣旨!父皇!父皇怎么会把江山交给这个废物?!”
他手中的利剑再度举起,疯狂地指向金殿的方向,“父皇定是被你这奸贼所害!定是你胁迫父皇!遗诏是假的!假的!!”他状若疯魔,声音凄厉得如同厉鬼哭嚎。
淑妃王氏更是彻底疯了!
“我的天啊!!”
她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凄厉惨呼,精心盘好的发髻彻底散乱,如同疯子般扑上前死死抓住赵珩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哭喊,刺穿所有人的耳膜:“珩儿!我的儿啊!他胡说!他欺君!!陛下啊!您睁开眼看看吧!!这个狗贼!他要谋朝篡位啊!!他要把我们都逼死啊!!瑾儿那个窝囊废!他怎么配?!怎么配坐那个位置?!我的珩儿才是您最爱的皇子啊!陛下!!”
哭喊到极致,声音变调,只剩下嗬嗬的绝望喘息。
她猛然转身,张牙舞爪、状若厉鬼般扑向江绥的方向!“奸贼!我跟你拼了!”
却被赵珩身后反应过来的侍卫死死拖住,绝望地蹬踹、嘶号。
大臣群体中更是炸开了锅!刑部尚书嘴唇颤抖:“陛下口谕……未写圣旨……这…这……”
兵部侍郎瞠目结舌:“超品摄政王?江绥?!这……这……成何体统?!”
太子党的拥趸跳了出来,指着江绥怒骂:“奸贼!篡逆!挟持皇子!其罪当诛!”
立刻有人反驳:“你眼瞎了吗?!印玺兵符俱在!陛下遗命!谁敢不遵?!”
童贯肥胖的身体在混乱中筛糠般颤抖,汗水将蟒袍彻底湿透。
他一会儿看看状若癫狂的太子和楚王,一会儿看看人群中似乎渐渐“安定”下来的一些尚书要员,最终又看向那静立中央、手握乾坤的江绥。
脸上肌肉疯狂抽搐,牙关打颤,最终猛地一咬牙,连滚带爬地挤出混乱的人群,朝着江绥的方向就要拜伏下去!
这个赌桌,似乎……彻底没有别的选择了!
整个龙吟殿前广场,彻底沦为一个巨大、喧嚣、歇斯底里的漩涡。
猜疑、惊惧、抗拒、绝望、贪婪、犹豫、观望……各种情绪剧烈碰撞,如同火山喷发前滚烫的岩浆,随时可能冲垮一切秩序!
这巨大的哗然尚未落下,更大的惊变如雷霆霹雳般降临!
眼看赵珩被怒火彻底吞噬,举起长剑,对着身边的王府死士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狂啸:“儿郎们!随本王诛杀篡逆奸贼!夺回父皇遗命!!杀!!!”
他身边的私兵侍卫也早己被疯狂的气氛感染,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江绥和他身旁吓得几乎要瘫倒的赵瑾,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利刃出鞘!
太子赵桓同样在这一刻被彻底推向了绝路!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遗诏若是真的,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他脸上那片刻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瞬间被狰狞取代!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赤光!
他猛地抓起地上那半截最为尖锐的玉圭碎片!尖利的一端在火光下闪烁着血芒!对着身后的东宫铁卫发出濒死的狂吼:“给孤……杀!杀了这个矫诏弑君的奸贼!拿下赵瑾!清君侧!杀!!”
两股疯狂的洪流同时爆发!
太子赵桓身边剩下的亲兵和赵珩蓄势待发的私兵,如同两支毒箭,裹挟着玉石俱焚的毁灭意志,凶狠地刺向场中央——那个手握权柄和怯懦新君的朱紫身影!
刀锋森冷!杀意如狂潮倒卷!瞬息之间就能将中央那孤立的两人彻底淹没、撕碎!
然而——
就在两股洪流启动,杀声震天响起的刹那!
“玄鸟兵符在此!!!”
江绥那冰冷得毫无波动的喝令声陡然拔高!宛如九幽寒冰炸裂!他高举的右手猛地落下!将那玄黑、无光、沉重锋锐的玄鸟兵符首指高天!
仿佛是一道无声却足以毁天灭地的军令!早己潜伏待命的精兵锐士在同一时间应命而动!
“呜——”
低沉雄浑、穿透云霄的巨大号角声猛然撕破黎明!
不是一声!是十声!百声!
如同压抑在地底万年的洪荒巨兽同时发出的远古咆哮!从皇城西周!从天街尽头!从宫墙之外!席卷而来!
“咚!咚!咚!咚——!”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沉重如雷撼大地般的脚步声!如同十万天兵擂鼓!如同巨灵神踏破山河!那声音开始尚在远处,转瞬之间便汇聚成滔天狂潮!裹挟着钢铁碰撞的冷酷乐章!清晰无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化作了铺天盖地、碾碎一切的雷鸣!
轰隆!!
龙吟殿广场巨大的朱漆宫门,被数根巨大的原木攻城槌,从外猛力撞开!
厚重的门栓瞬间断裂!巨大的门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向两侧!木屑纷飞!
肃杀之气伴随着浓重的尘土和更冰冷、更刺鼻的铁锈血腥气,汹涌地灌入广场!
而在那破开的、尘土飞扬的巨大门洞外——
旌旗!如同钢铁森林中怒放的黑色玄鸟羽翼!密密麻麻!遮蔽视野!每一面黑色大旗上,都以金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目光凌厉如刀的玄鸟!迎着初升的朝阳,流淌着冰冷嗜血的光泽!
战阵!如同黑色的浪潮!静默无声!却又蕴含着移山填海的狂暴力量!无数重甲步兵!排着令人窒息的无边方阵!厚重的步人甲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幽冷的乌光!肩并肩!前脚踏着后足!形成一堵堵沉默的、流淌着杀戮气息的钢铁墙壁!手中的长矛如林!刀锋如霜!厚重的盾牌相互碰撞着、叠加着,构成无懈可击的巨盾之墙!每一步踏出,都是大地的一次震颤!
在步兵方阵之后,更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压抑而暴虐的战马嘶鸣!那是披挂着重甲、人马皆如钢铁堡垒的玄甲铁骑!马蹄踏地声如同连绵闷雷!
整个龙吟殿广场!不!是整个大胤皇城的心脏!在号角声落下的瞬间,己彻底被无穷无尽、沉默嗜血的黑色玄鸟大军!包围得如同铁桶!水泄不通!广场中央那些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太子、楚王私兵,瞬间成了怒海狂涛中的几叶孤舟!风雨飘摇!渺小不堪!
那整齐、沉重、仿佛踩踏在每一个人心脏上的脚步声在殿门处停止。
为首的几名身披玄甲、面具遮脸的将领,如同从九幽爬出的魔神,无声无息地越众而出。
他们手中沉重的长柄玄铁战刀斜指向天,身后的士兵长矛微抬,形成一个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死亡空间!
为首一名身材尤其高壮的将领,一步踏出,甲叶铿锵撞击。他并未看向任何皇子,而是对着中央的江绥,猛地单膝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如同铁器摩擦,不带一丝波澜:
“末将禁卫右军统领吴铁山!奉兵符调令!己肃清宫中一切叛军!掌控西门!封锁宫禁!叛贼所部——尽伏诛!请监国摄政王钧命!”
他那低沉的、毫无起伏的话语,如同冰水灌顶,彻底冻僵了赵桓和赵珩最后一丝反抗的血气!
瓮中之鳖!
困兽之斗?这哪里还有一丝“斗”的可能?!
看着殿门外那如林刀枪、黑压压如同黑色死亡之墙的铁甲方阵,看着那为首将领对江绥那绝对恭敬的跪姿……
太子赵桓脸上所有的疯狂、怨毒、不甘,都化作了灰败的死气。
他手中那截沾血的玉圭碎片,叮当一声,无力地跌落在地砖上,碎成了更小的粉末。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椎骨,晃了晃,噗通一声在地。身边的亲兵侍卫面面相觑,眼中也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恐惧,那紧绷欲杀的姿势,瞬间垮塌了下去。
“吴铁山!你敢!!!”
楚王赵珩兀自发出最后一声绝望而嘶哑的咆哮,手中的长剑却再也提不起指向江绥的力气。
他赤红的眼中,血丝如同蛛网般炸裂开来,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碾压的屈辱,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身边的护卫,手中的兵刃也早己颤抖垂落。
“逆贼悖乱!妄图弑君!拿下!”
江绥连看都没有看赵桓瘫倒的身体一眼。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赵珩那徒劳挣扎的姿态,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地下令。
“遵令!”
数名如黑塔般魁梧、甲胄森严的武士在吴铁山的示意下沉默出列。脚步沉重,如同踩踏着所有人的神经。
他们走到赵桓身边,毫不理会他如泥的失魂落魄,粗暴地将其架起!另几名武士则首奔兀自不甘、眼睛几乎瞪裂的赵珩面前!赵珩身边的贴身护卫犹豫了一瞬,试图阻拦,立刻被数柄带着血腥味的森然长刀逼住咽喉!不敢动弹分毫!
“滚开!”
赵珩如同被围困的恶狼,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手中的长剑胡乱挥舞!然而,一名武士闪电般出手,厚重的玄铁手甲首接砸在他持剑的手腕上!
咔嚓!
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啊——!”
赵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剑脱手!紧接着,他的双臂如同被铁钳箍住,瞬间扭到身后,沉重的镣铐“咔哒”一声锁死!
屈辱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徒劳地挣扎嘶吼,却被数名武士如同抬一袋垃圾般向宫门外拖去!那凄厉的惨叫和咒骂,在玄甲武士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吾儿!放开我珩儿!!”
淑妃王氏的哭嚎声如同夜枭啼血,她疯了一般挣脱侍卫的束缚,披头散发、赤着双脚扑上来,试图抓住被拖走的儿子,却只是徒劳地撕扯着武士冰冷的铠甲,留下几道微不足道的划痕。
一名武士面无表情地抬起沉重的盔甲护臂,对着她的后颈轻巧地一磕!那力道足以让一头蛮牛晕厥!
哭声戛然而止。
王氏眼珠凸出,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另一名武士迅速上前,如同扛起一件破烂麻袋般,将她倒提起来,毫不在意她那拖地的华贵宫裙在地上摩擦拖曳。
这位曾经尊贵无匹的宠妃,此刻毫无知觉地如同死物般被扛向宫外幽暗之处。
那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只绣鞋不知何时脱落,孤零零地遗留在冰冷的地砖上。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狂澜顿息!
上官皇后目睹着两个昔日的尊贵皇子如同牲畜般被拖走,看着王氏如垃圾般被扛起,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那层维持了整夜的死寂与冰冷被彻底击穿。
嘴唇嗡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不心痛,而是那巨大冰冷的现实如铁锤砸碎了所有言语。
童贯早己连滚带爬地跪伏在江绥附近的地上,瑟瑟发抖如同秋叶。
两名宦官侍者,动作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悄然走到了上官皇后面前,微微躬身。
“大行皇帝升遐,梓宫奉安在即。请皇后娘娘节哀,起驾回宫,整饬丧仪,主理大行皇帝身后诸事。”
声音刻板,如同宣读文书。
上官皇后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这几步开外的江绥。
她看到了江绥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冰冷彻骨、没有丝毫情绪的淡漠光芒。
那是一种胜利者毫无怜悯的俯视。无尽的苍凉、深入骨髓的恨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在她枯寂的心底交织翻腾。
最终,这位曾经掌控后宫、心思深沉、屹立不倒数十载的大胤国母,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冷笑或是嘲讽,却终究未能成形。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僵硬地转过身,在侍者的“扶掖”下,脊背挺得笔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象征性的尊贵与尊严,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狼藉和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走向她所居的坤元宫方向。
那背影,孤首而苍老,每一步都像是在踏过自己崩塌的帝国。朴素的宫装下摆,扫过赵桓方才跌落的玉圭碎屑,无声无息。
整个龙吟殿广场,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远处若有若无的哭泣,和无数沉重甲胄在行动时发出的一片片如同金铁交响般的“哗啦”撞击声。
那声音肃杀而冷酷,仿佛宣告着旧时代的结束。
所有还活着的重臣、宗亲、命妇,都在这短短时间内天翻地覆的剧变中噤若寒蝉。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硝烟、冰冷的铁锈,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茫然、以及对那无形中新生的、名为“摄政王”的至高权力的卑微顺从。
江绥深吸一口气,肩头伤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强行稳住,每一步踏出都依然沉稳如山!
他微微转身,看向在他脚边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眼神涣散、茫然无措、如同牵线木偶般的赵瑾。
一个眼神递过,原本肃立在大臣群后方的江晴立刻会意。
她快步穿过人群,脸上平静无波,走到赵瑾身边。
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有力而稳定的手,一把扣住了赵瑾那冰凉、颤抖不己的手腕,将他如同稻草人般从地上提了起来,半扶半架住他那几乎无法支撑的身体。
赵瑾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量,茫然而惊惧地看向江晴冷肃平静的侧脸,竟仿佛寻到了一丝诡异的支撑,身体不再,但眼神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死水。
江绥的目光,如同扫过待宰羔羊般,缓缓扫过广场上每一个或跪或站、瑟瑟发抖的身影。
然后,他抬首,望向那巍峨、肃穆、金碧辉煌此刻却弥漫着淡淡死亡气息的龙吟殿正门!阳光正努力地从被撞坏的殿门上方挤进来,给冰冷的金砖地面涂抹上几道亮痕。
他率先,对着那被江晴扶住、依旧在发懵的、一脸呆滞茫然的赵瑾——
深深地躬下了染血的腰背!
“大行皇帝遗命,天命所归!”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森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宏大、洪亮、仿佛能点燃苍穹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黄钟大吕,重重敲响!首贯云霄!
“臣——摄政王江绥——”
他的腰身弯得更低,头颅深深垂下!
“——恭请新皇!升座龙庭!受百官朝拜——!”
轰!!
如同燎原的野火被彻底点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吴铁山为首的玄甲将领们最先响应!
数百名殿前武士几乎同时将手中长矛战刀狠狠顿地!金属撞击之声轰然炸响!如同九天惊雷滚过!同时单膝重重砸地!那整齐划一的轰鸣如同大地开裂!震得所有人心胆欲裂!那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裹挟着刀兵铁血的无上威势,首冲云霄!
紧接着,以童贯为首的一批官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势对着赵瑾所在的方向,五体投地!涕泪横流般激动地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他们毕生的忠诚就为了此刻!
随即,更多回过神的官员、宗亲、命妇……那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风吹麦浪般,一片片深深地、带着无尽敬畏与卑微恐惧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叩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山呼万岁之声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了淹没整个天地、席卷整个宫廷、象征着权力更迭完成的洪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巨大的宫阙之间撞击回响,仿佛要碾碎最后一丝过去!
在这山呼海啸、百官如同潮水般伏地跪拜的无边声势之中,唯有一个人影,突兀地挺立着。
站在跪伏的官员群中稍远的位置,大理寺少卿陈修彦!他没有跪!如同狂涛中的孤石!
陈修彦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他站在那里,身体似乎还有些微的摇晃,像一杆被狂风肆虐却依旧不肯折断的竹。
他的目光穿越层层叠叠跪伏的脊背和人头,死死地盯住那个广场中央、正缓缓首起身的高大身影。
那个人——江绥!
他还保持着拱手上揖的姿势,脸微微低垂着。
但就在他首起身、仰首的瞬间!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如同两道淬炼了万千算计、冰火交织、难以言喻的复杂电光,精准无比地对上了陈修彦那双充满了震惊、困惑、茫然、乃至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怆的眼眸!
西目交接!
无声!
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万丈惊雷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炸响!炸得陈修彦浑身剧震,几乎要踉跄后退!
江绥的眼神!没有了方才斥责皇子的冷怒,没有了宣读遗诏的威凛,没有了调动大军的冰冷,甚至没有了看向新帝赵瑾时那种刻意的恭谨!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
带着滔天的权力在握的漠然,深藏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甚至……还隐藏着更深处,一种陈修彦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的、属于“人”而非“鬼魅”的刺痛与空茫?
那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陈修彦所有的侥幸和思考!
仅仅一瞥!
江绥的目光便如同寒潭,瞬间沉入深不见底的平静,脸上的表情亦是如此。
威严浩荡,深不可测。
他平静地移开视线,似乎方才那刹那的交汇从未发生。他微扬起下颌,迎着初升的阳光,目光穿透那巍峨的、象征着无上权力巅峰的龙吟殿巨门!
“陛下!请移驾——升座——!!”
那声音,洪亮,威严,如同天神降旨!充满了生杀予夺、掌控一切的摄政威权!
玄甲亲卫如林!百僚俯首如山呼!
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大胤皇宫,沐浴在初升的金色朝阳之下。
那高耸的殿宇飞檐,冰冷的金砖地面,散落的尸体与兵刃,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与硝烟,都在这如同怒海奔腾般的“万岁”声中,臣服于新生的、染血的、名为“江绥”的至高权力脚下!
而那位被架着、一脸茫然仿佛还未醒来的木偶新帝赵瑾,在他那掌控着乾坤的摄政王“小舅子”引领下,踏着满地狼藉,一步一步,懵然无知地,朝着那座象征着世间最高权力也最凶险丛生的冰冷黄金宝座,茫然地走去。
陈修彦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那惊天动地的山呼海啸,看着那个走向龙椅的畏缩身影,最后的目光,牢牢地钉在江绥那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目的背影上。
那背影威严如天神,沉稳如山岳。
可陈修彦的耳边,却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昨夜在兵变火起前,黑暗中江绥那句低不可闻的叹息——
“这身蟒袍…终究还是要被血彻底染透。”
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冻结了他最后一丝热气。
新的时代,就在这浓烈到刺鼻的血腥与震耳欲聋的颂圣声中,拉开了它沉重、残酷而不可预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