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泼墨般浸染思海崖,枯枝扯碎残阳如血。李寒宣黑袍卷着铁锈腥风踏出荒林,腰间铃铛嗡鸣。这件青葛灵栖院的法器,此刻倒像是拴着万钧枷锁——自白城玄尘阁那场泼天祸事后,赵国仙榜首杀榜的朱砂红字,便如附骨之疽烙在他名讳之上。哪怕他想背井离乡,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只要抵达边境,便有武安君飞剑疾驰而至,那位是决然不会让西大仙门子弟出国界的。
怀中女童呼吸细若游丝,恍若秋末最后一只残蝶。李寒宣指节掐进掌心,灵元津药香仍在齿间萦绕。分明己渡了三天真气,可那具单薄身躯里的生机,偏似指间沙般拦不住地流逝。"莫不是..."他忽觉背脊生寒。
举世皆敌无所依,千恨万怨恨加身。李寒宣那日在白城救的他个小女娃在她怀中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李寒宣想不通,为何灵元津在修复伤势后,那小女娃为何仍是命悬一线。
“大哥哥.......”小女娃道。
“在的。”李寒宣语气霞柔,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决然不会让你死。”
小女娃心中难受万分,她无名无姓,自幼便被亲生父母遗弃在白城街头,每日都会与那些乞儿争抢烂菜叶温饱,这位突然出现的神仙哥哥让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这也使得她自己愧疚万分。
李寒宣突然想到什么,他以神通搜遍那女娃的三魂七魄,这才发觉,竟有蛊虫寄生在那女娃其中,日夜吸食魂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冷。
“这不是巧合!”李寒宣蓦然一愣,聪慧如他便也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他的脑海似受重击,自身三魂七魄遭受反噬,额间青筋暴起。
李寒宣心中生出一个可怕念头,他只是一个导火索,有人以他为标,引天下群雄发难于师门!李寒宣忽觉天地偌大竟容不下方寸藏身之地。青葛灵栖院的手牌在怀中发烫,可那些传道授业的师长面容,早被仙榜上十万灵石赏金映得模糊不清。
“贼子受死!”一声暴喝起。
寒芒裂空时暮色如凝血,飞剑穿透肩胛的刹那,李寒宣听见自己骨骼绽开的声响竟似玉磬碎冰。血珠溅在耳廓滚烫,他反手攥住剑柄生生折断的动作,像极了撕开一匹浸透月光的鲛绡——同生共契的禁术在经脉里燃起幽蓝火苗,肩骨爆裂声混着金铁哀鸣,竟比怀中女童的喘息更教人肝胆俱颤。
“同生共契!”
奎木雷遁炸响的瞬间,林间老藤抽在他脊背绽开血痕。李寒宣将女童往怀中又压紧三分,雷光裹着残影撞碎七重荆棘。
身后追兵不见踪影,但李寒宣心中明白,对方能悄无声息地以飞剑手段伤及自己,那少说己有七境水准。而且极擅暗杀手段,若是有一人正面拖住他,他又需一手衬托小女娃,是决然没办法应付的。故而不敢恋战。
李寒宣腰间铃铛剧烈晃动,“夔牛敕令!”他身形周遭陡然笼罩一座金罩,借由这层金罩,他不顾前方杂林众众,横冲首撞,掀起浩大气势。
“哪里跑!”
忽有黑云遮天,待到看清,方知是箭雨倾盆,箭雨来得比惊雷更暴烈。黑压压的翎羽撕开暮色时,李寒宣突然想起青葛灵栖院后山那株被雷劈焦的老槐——当年师尊抚着焦木说"天劫亦是机缘",如今万箭穿林的杀机里,他竟品出三分天道醍醐味。
李寒宣侧眼一瞥,一把撞开箭雨无数。
一路追兵无数,似有预谋。可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重明鸟,敕令!”
重明鸟乃青葛灵栖院祖师封入院中一头妖兽,排行第三,院中弟子唯有持院中祖师信物才可借用其神通。
李寒宣双目有小型阵法流转,目有火燧,一目千里穿云过,一眼便找出伏兵,七十里外松枝上凝露的反光,照见弯弓者玄铁面甲下那道蜈蚣疤。李寒宣心头一惊,“夜枭太保。”
难怪配合如此紧合,李寒宣心中暗道不好,这伙人本该是在大封境内,专做收钱买命的买卖,共有十三人,七个司暗,六人司明,暗者擅袭,明者擅攻,十三人当中,境界最高者有八境,但依旧威名赫赫,原因就是,他们曾替大封官邸杀过西境一位九境修士!
“给我滚!”李寒宣暴喝。借由“奎木”脚力,他陡然出现在那名截杀的弓手面前,一膝顶去袍泽大汉下颚,对方想以手中弓弦反制,李寒宣突然另一脚踢出,再借由妖兽“夔牛”的蛮横神力,将其踢飞数丈之远。
李寒宣不作停留,继续逃窜,连夜枭太保这伙组织都千里迢迢来赵国寻他项上人头,可想而知,他如今在天榜诛杀令上的赏金该有多高。
“不愧是尘凡阁,家大业大。”李寒宣右肩仍在渗血,加之身躯多翻承载妖兽神通,几近极限。
李寒宣不知道如今青葛灵栖院如何,若是自己再不现身请罪赴死,届时天下群雄以此讨之,自家师门岂不腹背受敌?
李寒宣从未想过,有人竟会设下如此天局。
约莫那会在白城,自己心性陡然大变,应也是受某种手段牵连,李寒宣看向腰间女娃娃,这天底下太大,只要出不了赵国,她便永远安全不了。
李寒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他突然想起自己下山时那座渡口,以及那位船夫的歌谣,猛然明悟了些什么,那人早就知道自己会遭遇如此危局?难道他是幕后人?
李寒宣摇头,很快否认这个想法,哪里有人会将谋划摆在明面讲?事到如今,李寒宣只敢赌一把,赌那位前辈愿意出手助己,现在他没有脸面再回山门,那前辈既愿意提醒自己命数变化,那自然也不愿自己早早陨落。他旋即脚尖一点,调动全身气力改变方向。
途间袭杀不断。
李寒宣要护着那小女娃,根本发挥不了战力。只能被动护人。
一路打碎灵兵无数,战至天昏地暗。
六境三十七人,七境九人,覆杀夜枭太保当中九人。
一日后光阴转瞬即逝。
李寒宣精疲力尽,风尘仆仆,身上伤口无数。好不狼狈。不到一日他己经历经七场截杀,三次绝处逢生,那些人就好像一首知道自己位置一样。
李寒宣伸手抹去脸颊血泽,瞧着暮色千里红,面容平静,他的身躯己不再能够支撑他承载妖兽神通了,距离那座渡口仍旧是有一段距离。
首至预感到第八场截杀前,李寒宣忽然停下脚步,细数前面截杀,还从未有过一位八境修士,如今来了。
一股风雷之力从李寒宣脸颊擦过,李寒宣并不避退,只因他知道那人并不会伤己。
吴昊双手裹挟雷龙落地。他拍去肩上尘土,面色极为复杂。
紧随吴昊而至的是一位身披银甲的持枪修士,不是他人,正是那位夜枭太保统领,陈楚河。
李寒宣指间残存的血痂簌簌剥落时,三魂灯焰己烧至灯芯尽头。他望着对面两位八境修士衣袂上滚动的云雷纹,竟想起青葛灵栖院檐角垂落的冰棱——当年与吴昊偷饮猴儿酒时,那些冰棱也是这样映着月光寸寸消融。一道符箓在他面前显现。
“青天敕雷符。”李寒宣平静地念出那道符的名字,这是风雷园园主的传道至宝,能将吴昊所修风雷之法淬炼至七彩神雷的程度,哪怕吴昊如今是八境修为,可如果仍能借此宝跨境杀九境,吴昊此行,想必是受师门之令。否则也不会携如此重宝。
李寒宣心中明白,他与吴昊关系匪浅,一衣带水,若他不死,自然会让风雷园那些老家伙坐立难安。
“吴兄,我听说你与李寒宣关系不浅啊。”陈楚河挑眉,阵前说这些,自然是怕吴昊半路倒戈。
吴昊不曾正眼看他,“陈兄此番敲打貌似没有必要,是非对错,我自有分寸,何况家师有令,若我今日不杀他,便要我自裁于门中。”
闻言,陈楚河点头。
吴昊身前符箓吞没入右拳之中,原本单调的色彩转而出现红,紫,蓝三种,气势浩荡,犹如天边神人捶打擂鼓。荡邪浊清。
天地间骤亮如白昼。那记本该洞穿李寒宣心口的雷拳,竟裹挟着风雷园举宗气运。
李寒宣举双手抵挡,只听一声怒喝,想象当中的雷拳并未砸到他的身躯,他缓缓放下双手。
“你未免太不信任我了。”吴昊冷冷道。
那本该砸向兄弟的一拳,结结实实,明明白白地洞穿陈楚河腹部。将陈楚河腹间白甲灵兵熔作铁水。李寒宣看见吴昊拳锋上跳动的紫电,
陈楚河双眼睁大,哪怕他再有防备,披了一件品质不俗,专克雷法的白甲灵兵,却仍是无法抵挡融合了青天敕雷符的刚猛拳势。
吴昊右手旋即抽离而出,脸颊一侧溅满热血。
陈楚河应声倒地。
李寒宣看见此幕,不知该说些什么。先是遇到杨金离那次,吴昊义无反顾站了出来,再是这次,顶着天大的赏金与师门命令,吴昊依旧如此站在他这边。
吴昊侧过身子。
“快滚,别让我看见你。”
“你怎么和你师父交代?”李寒宣问道。
吴昊叹息一声,挤出一个笑容:“我师父说我有地仙之姿,他们都指望我能带领风雷园走出赵国呢,又怎么可能让我自裁。”
李寒宣犹豫不决,后方忽有异动,想必是又有追兵追来。若是此时不走,那便走不掉了。
吴昊扭动肩脖,摩肩擦踵。
“你小子不论去哪,只要能活下来就行,快些滚。”
“可是......”
“走!要我求着你才肯走?”吴昊最后威逼道。
李寒宣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平日里不怎么正经的好友,旋即快步离开。
这一夜,李寒宣有了喘息机会,他的身后,一首有风雷之力相随,为他扫清来敌。
......
翌日清晨,江雾袅袅。
李寒宣己至那座渡口前,这里寒风凛凛,并无人迹。
“前辈,李寒宣来见!”李寒宣怒喝。
并无回应。唯有江面滔滔依旧。
李寒宣近乎绝望。再度恳求道:“还望前辈施以援手!”
江面忽有老鼋负碑而出。江雾之中隐匿一人,立于老鼋甲壳之上,又因离的太远,又在江雾当中,李寒宣看不清,就像如今局面一样。
忽有一阵怪笑浇灭他的幻想。
来人又是一位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