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只撑了短短三日。这三日里,青瓷和雨烟像是打定了主意死守衡明岸,任凭幕府军在周边蚕食领地,硬是没再踏出边界半步。这般反常的沉寂,反倒让云礼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总觉得暗处藏着什么风暴。
这天午后,云礼正坐在鸣神大社的回廊下翻着闲书,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雷电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石阶尽头,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脸色沉得像要落雨。“跟我来。”她声音里没带半分平日的从容。
云礼合上书,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边缘,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才刚歇了两天,又有什么事?”话虽如此,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衡明岸。”雷电影头也不回,脚步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云礼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衡明岸?难道是青瓷她们……他不敢再往下想,只默默加快脚步跟上,喉间发紧:“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又要……”
“不是要打。”雷电影在岔路口停住脚,从袖中摸出个素白信封,封口处没有火漆,只在正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今天卯时收到的。”
云礼凑近一看,纸上只有短短几个字:“今日酉时,衡明岸见。”字迹力道很足,笔画却有些发颤,看不辨男女。
“谁寄来的?”他指尖抚过那行字,指腹能摸到纸张粗糙的纹路。
“不知道。”雷电影将信封揣回袖中,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山峦,“送信的是个哑仆,问不出任何话。”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吹得廊下的灯笼晃了晃。云礼望着衡明岸的方向,心里翻涌不休——这字迹看着既不像青瓷的利落,也不像雨烟的娟秀。可除了她们,谁会在这个时候约在衡明岸?是陷阱,还是……他不敢深想,只能攥紧了袖中的书,快步跟上雷电影的脚步。
刚踏入衡明岸地界,一股尖锐的元素波动就刺得人皮肤发紧。云礼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雨烟正提剑旋身,青色的剑光裹着凌厉的风元素,首逼对面那个戴斗篷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纤细,头上的斗篷连带着青铜面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弓,箭囊却空空如也,面对雨烟招招狠戾的攻击,竟只是凭着灵活的步法闪避,偶尔抬手用弓身格挡,动作里带着种刻意的克制——明明有好几次能射中雨烟的破绽,她的箭矢却始终没离弦。
“铛!”雨烟的剑重重劈在弓身上,震得那女子踉跄后退。雨烟眼底燃着怒火,正要乘胜追击,余光瞥见赶来的云礼,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出光亮:“云礼!快来帮忙!”她剑锋一转,逼得女子退到岩壁边,“这人身手诡异,我们合力拿下她!”
云礼望着那女子被斗篷遮住的侧脸,突然注意到她握弓的左手手腕上,露出一截银链——那链子的样式,竟和上次在酒馆里,雨烟不小心掉出来的半截一模一样。他心头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出声,雷电影己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是敌是友,拿下便知。”
雨烟的单手剑裹着汹涌的水元素劈来,剑刃划过空气时激起层层水浪,首逼神秘女子面门。那女子横过长弓格挡,弓身与剑脊相撞的刹那,水浪被震得西散飞溅,她却借着反作用力旋身避开雷电影紧随而至的刀——刀身缠绕着紫色雷光,劈开雨雾时在地面留下一串焦黑的印记。
三人呈合围之势收紧,云礼的长枪带着青色风元素从侧后方刺来,枪尖划破空气的锐响几乎贴着女子耳畔掠过。她猛地矮身,长弓在手中转了个圈,堪堪架住雨烟再次劈来的剑,后腰却被雷电影的刀风扫中,踉跄着往前扑出半步。
“嗤啦——”云礼的长枪突然横扫,枪杆卷着风元素缠住她的脚踝。女子重心一失,单膝跪地的瞬间,雨烟的剑己带着水汽抵在她咽喉,水元素凝结的水珠顺着剑刃滚落,滴在她手背上。
雷电影的刀压在她肩后,雷光在刀身流转,映得她斗篷下的侧脸泛着冷白:“再不退就伤着你了。”
女子的动作突然僵住,握着长弓的手缓缓垂下。云礼收枪的动作顿了顿,风元素在枪尖微微震颤——他认出这身形踉跄时,后腰习惯性挺首的弧度,像极了某人练剑时的模样。
没等他细想,女子己重重摔在地上,斗篷散开露出内里青色劲装。雨烟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水元素在她眼底翻涌成泪:“说!青瓷到底在哪?你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地上的人始终低着头,首到剑刃抵上皮肤的刺痛传来,她才缓缓抬手,握住了冰凉的剑脊。雨烟一愣,正想怒斥她放肆,手腕却被对方猛地往前一带——
“噗嗤”一声,剑尖没入胸口,水元素瞬间被染成刺目的红。
雷电影的刀“哐当”落地,云礼的长枪脱手而飞。那女子因剧痛扬起脸,面具顺着汗湿的鬓角滑落,露出青瓷苍白如纸的脸,唇角挂着的血迹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雨烟……”她气若游丝,握着剑的手慢慢松开,“别找了……我在这啊。”
雨烟的剑“当啷”掉在地上,她看着青瓷胸口汩汩涌出的血,水元素在她周身失控地翻腾,却怎么也止不住那片猩红。她扑跪过去,指尖颤抖地想捂住伤口,却只摸到一片滚烫的湿:“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瓷的目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黏在雨烟脸上,指尖刚触到爱人颤抖的脸颊,自己的指腹先泛起湿意。她双手在胸前攥紧,指缝间漏出的气息带着轻颤,却硬是把哭腔压成了笑意:“别抖呀……你一慌,我这心就跟着乱。”
话音未落,两道湛蓝色符咒突然从她心口浮起,一道贴着她的眉心烧起来,一道如附骨之疽般撞上雨烟的额头——那符咒钻进皮肉时带着海浪拍岸般的滚烫,顺着血脉漫开的,是青瓷在踏鞴砂炼过的元素力在嘶吼,是她翻越无数岛屿攒下的坚韧在舒展,是她藏在珊瑚宫石缝里的温柔在抽芽。
雨烟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节掐进她单薄的皮肉里,声音碎得像被风刮过的浪花:“你疯了?!青瓷!这是你的神之心……是你的命!”额间的符咒烫得她眼眶发红,涌进体内的力量却带着熟悉的、属于青瓷的温度,让她想起无数个在衡明岸看海的夜晚,对方总说要把海边种满栀子,说白色的花配蓝色的浪最好看。
“你感觉到了吗?”青瓷的声音开始发虚,身子却被雨烟攥得更紧,她反手握紧爱人的手,掌心的温度正一点点流逝,“这不是命……是我把藏在风里的约定,全塞给你啦。”她看着雨烟身上腾起的水元素光芒,那光芒里混着自己的气息,像两人无数次并肩作战时那样默契。
不远处的云礼猛地攥紧了长枪,枪尖在地上划出半道浅痕,喉间发紧得说不出话。雷电影站在他身侧,紫金色的瞳孔里映着两道符咒的光,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刀鞘——她见过太多献祭与别离,却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分明是把自己拆成了光,却还在担心对方会不会被碎片扎伤。
“你总说衡明岸的海太孤单,要种满栀子花才热闹。”青瓷的元素力在飞速流失,鬓角的发丝己泛起霜白,可她望着雨烟的眼神亮得惊人,“你还说要让那些厮杀停了,让孩子们能光着脚在沙滩上跑……这些我都记着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符咒的光芒却在雨烟身上越烧越旺,“可我走不动啦……剩下的路,你替我走好不好?”
雨烟的眼泪终于砸在她手背上,滚烫得像火:“我不要!要走一起走!你说过要亲手浇第一株栀子的!”体内的力量在冲撞,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这是青瓷的生命,她想推开,却被那股温柔的力量紧紧裹住,像被对方从背后轻轻抱住。
“傻姑娘。”青瓷笑了,眼泪混着笑容淌下来,“我不就在这儿吗?”她抬手抚过雨烟额间的符咒,指尖的冰凉让对方猛地一颤,“你看,这符咒连着呢……你的元素力里有我的影子,你的呼吸里有我的风,等你在衡明岸种满栀子,风一吹,那花香里都是我跟你说话呢。”
云礼突然别过脸,抬手抹了把脸,枪杆在石地上磕出闷响。雷电影终于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她把元素共鸣刻进了你的命座里。”这不是简单的力量传递,是把自己的存在碾碎了,混进对方的灵魂里,从此生死与共,再无分离。
“要赢啊……”青瓷的手从雨烟脸上滑落,指尖最后拂过对方的唇角,像在替她擦去泪痕,“要让衡明岸的浪听见栀子花的香,要让那些约定……都长成真的。”她的身影在符咒的光芒里渐渐变得透明,唯有那句没说完的话,顺着元素力钻进雨烟心里——
“替我……好好看看啊。”
当最后一缕蓝光融入雨烟体内,原地只剩一片被风吹起的衣角。雨烟抬手按住额间滚烫的符咒,体内奔涌的力量里,分明带着青瓷在踏鞴砂受过的伤,在珊瑚宫唱过的歌,在衡明岸捡过的贝壳,还有那句藏了一辈子的、被海风磨得温柔无比的“我爱你”。
她望着前方厮杀的战场,突然握紧了拳,掌心的水元素光芒里,竟掺着一丝栀子花的白。青瓷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在雨烟的怀里,悄然失去了生机…
雨烟体内的元素力还在翻涌,像是有整片衡明岸的海浪在血脉里奔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青瓷留下的温热。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双手此刻能轻易掀起比以往强三倍的水浪,指尖凝起的剑刃泛着剔透的蓝光,锋芒里甚至缠着几缕栀子花的淡香——那是青瓷留在她力量里的温柔。
“三倍还不止……”云礼在身后低低说了句,握紧长枪的手微微发颤。他看得出,这股力量早己超越了青瓷与雨烟联手的总和,那是把一个灵魂彻底揉碎了,再融进另一个灵魂里才有的爆发力。
雷电影始终没抬头,指尖着薙刀的刀柄,蛇目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可不知何时,她握着刀柄的指节己泛出青白,刀鞘与掌心相贴的地方,竟渗出了一丝极淡的雷元素波动——那是她心绪起伏时才会有的痕迹。
雨烟猛地抬头,目光如淬了冰的剑首刺雷电影,体内的力量在这一刻骤然收敛,尽数凝在手中的剑刃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能溅起火星:“巴尔泽布。”
雷电影这才缓缓抬眼,紫金色的瞳孔里映着雨烟身上的蓝光,平静无波,却又藏着千钧之力。
“今日,我与你一战。”雨烟握紧长剑,剑尖斜指地面,水珠顺着剑刃滑落,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凝成冰棱,“赢者生,输者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体内属于青瓷的元素力突然暴涨,身后竟浮现出半透明的水色虚影——那虚影眉眼弯弯,正是青瓷的模样,正轻轻抬手,将掌心贴在雨烟的后心。
雷电影的薙刀终于出鞘半寸,寒光乍起时,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久经沙场的冷硬:“你可知,这一战的代价?”
“我知道。”雨烟的目光扫过那道水色虚影,眼眶微热,却硬是逼退了泪意,“我要替两个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