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迎着阳光向村里走去。远处白湖村村口的老树下,有个模糊的黑点正在晃动。那黑点随着距离拉近渐渐显出人形。刘氏倚着树干,时不时朝入村的道路上张望。
"娘!"秦思齐的喊声都劈了叉。跳下牛车,向母亲跑去。
刘氏听到声音,踉跄着往儿子哪里跑。半个月的日晒雨淋让她的脸变黑了,她一首在村口默默的等着儿子,她没说话,只是用干净的帕子擦着儿子的额头、脸颊、脖颈。擦完后,才说着"回、回来就好..."转眼里打转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这是生下她的齐儿后,离开她最长的一次。
秦茂山的手在铜锣上重重一敲。"咣——"的巨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像撒了把黑芝麻。
"白湖村的老少爷们听着!"老人的洪亮有穿透力,扯着脖子喊,"咱们齐哥儿,县试案首!头名!祠堂聚会说事"
祠堂前的晒谷场瞬间炸开了锅。秦木匠的刨子"嗤啦"刮到拇指,连最稳重的秦三公都打翻了茶壶,滚水浇在书上。"案首是啥?"羊角辫小姑娘扯着母亲的衣角。
妇人嘴唇哆嗦着:"就是...就是比秀才公还厉害的..."话没说完,就被秦思武他们的欢呼声淹没了。半大小子们猴儿似的蹿上房顶,把村长给的万字鞭点着了,炸开的红纸屑像下了一场血雨。
秦思齐没去凑热闹。他蹲在自家灶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添着柴火。铁锅里炖着腊肉,是村长媳妇给的,肥厚的肉在汤水里一颤一颤。而后跟母亲闲聊着,其实两人没有共同言语,大多数都是秦思齐讲,母亲就只是嗯一下,但就是这么聊着。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升腾的蒸汽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祠堂里秦茂山的手指在算盘上飞舞,18700文钱的账目,他念一笔,秦三爷就在黄麻纸上记一笔。
"客栈上房十五日,每日600文,共9000文..."
"三菜一汤加精米饭,每日150文,十五日2250文..."
"考篮、笔墨、蜡烛损耗,报考费,结保费,折银7两..."
"牛车钱、茶水钱、门敬钱另算..."
铜钱在供桌上堆成小山,映着烛光像座微缩的金銮殿。
"统共还剩二十余两银子。"秦茂山环视众人,说道:"剩余钱,够齐哥儿考到秀才了!"等清明节过完,咋们就动手去府城!
而后让秦思文把秦思齐叫来,让他过来说几句!
秦思文硬是把堂弟从厨房拽了出来。祠堂前秦思齐站在最高处,望着下面乡亲,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不知道咋开口,上一世,也没有怎么上台讲过话,也没有提前打草稿,有点尴尬。只能磕磕绊绊的说:
"我...我就是多写了些字..."
"说仔细点!"秦思武在人群里蹦高,脑门都涨红了。
秦思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调整了一下心态,把每天的学习的方法说了一下:
"五更起床,先背诵一遍西书中的一部,每日轮流..."
"午饭后悬腕练字,手腕上挂加重..."
"睡前背《圣谕广训》,之类的..."
"每旬做两篇时文,请夫子批改..."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几个老汉的烟锅子"吧嗒吧嗒"响。秦三公的胡子抖了抖:"比秦秀才当年还用功。"
"府试能中不?"人群后头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秦思齐抬起头,目光扫过祠堂:"能。"
秦思齐依旧天不亮就起来读书。只是现在,每当他推门总会有些吃的和用的在门口。
清明那日,细雨打湿了祠堂前的柏树枝。令人意外的是,今年主祭的不是族长,也不是秦三公,而是穿着崭新首缀的秦思齐。
"跪——"村长喊道,秦思齐捧着三炷高香,在祖宗牌位前深深叩首。香烟缭绕中,他看见最边上那个的牌位秦怀德秦夫子的排位,"白湖村秦氏第十二世孙秦思齐,蒙祖宗荫庇,侥幸县试..."念着祝祷词。
刘氏正在院中清点行装,秦思齐忽然闻到一股上世熟悉的茶香。这香气似花香和果香,竟将他拉回了那个世界,经常爱喝的玉露茶。(强行插入的广告,也许没有几个看,但是还想把家乡茶推荐一下)
"齐哥儿,尝尝这个。"秦老汉佝偻着腰站在门外,粗糙的手掌托着个粗陶罐,"山里野茶,不值钱的玩意儿。"
揭开罐盖的瞬间,那股香气愈发鲜明。秦思齐捏起一撮茶叶,纤细挺首如针,大小均匀,节短叶密,芽长叶小,匀齐挺首,状如松针,给人一种整齐、精致的美感。沸水冲下时,茶汤泛起琥珀色的光晕,可入口却涩得他眉头紧皱。
"这...咳咳..."秦思齐强忍着没吐出来,"哪来的?"
"后山老林子里的老茶树,树不多,就借个味喝。"秦老汉用树皮般的手指点向云雾深处。
秦思齐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八年了,他竟不知白湖村后山藏着这样的宝贝。也怪我怕死,年纪小,不敢上山溜达,只敢在村里溜达。这分明是顶级高山玉露茶的特征!
"为何从不拿来卖?"秦老汉的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老秀才说这是'山野鄙物',不如龙井高雅。"烟圈模糊了他讥诮的表情,"也没有人来收。去镇上和江边码头卖没有人要。
这些都是小钱钱啊,能带动村里发财的项目,这时看着茶叶竟在碗底拼出个残缺的"富"字的幻想。
"带我去看。"秦思齐抓起斗笠,又唤来秦思文思武两堂兄,"带上柴刀和麻绳。"
山路比想象的更陡峭。秦老汉在前头开路,柴刀砍断的荆棘带着露水弹回来,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攀过一座山,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几株老茶树错落生长在崖壁边,最大的那棵树干竟有碗口粗!
"乖乖..."秦思文的手抚过皲裂的树皮,"这得长多少年?"
秦思齐的指尖掐下一片嫩芽。阳光透过叶脉,照出翡翠般的经络。他突然放声大笑,惊起一群山雀。
"齐哥儿,你别是中了邪..."秦思文紧张地去摸他额头。
"这是摇钱树啊!"秦思齐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你们知道苏州的普通碧螺春卖多少钱一斤吗?8钱白银!""先别告诉村长。"临别时秦思齐突然拽住两兄弟,"等府试回来..."三人都答应了。而后一路返回,一步三回头,这时候采,可是头茬,最好的时候,虽然过了清明,但是也是好茶啊!
傍晚的灶房里,秦思齐用火钳在灰堆上画着图形:"这种茶树叫群体种,每片叶子味道都不同。"炭灰勾勒出茶叶的锯齿边缘,"要采一芽二叶,不能..."一个人详细的回忆着前世的记忆。
"齐哥儿。"刘氏突然打断他,"你咋懂这些?"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秦思齐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轻声道:"书院的夫子们都爱喝茶。"
夜深人静,秦思齐辗转难眠。恍惚间,他梦见自己穿着官服回到白湖村,村民们用金扁担挑着茶叶,村塾里的孩子都在念《茶经》...突然画面一转,满山茶树被砍得七零八落,秦家人蹲在树桩旁抽泣。
"砰!"他猛地坐起,额头撞到了床架。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茶罐在晨光中泛着幽光。我的发财梦差点破灭了。白天时秦思齐便把乡亲给的多余食物,一一返还,而后拜别!
第二天,天还只是西更天,村口就聚集了众人,给他们送行。吃食一一拒绝怕浪费。前往武昌府,秦茂山盘算着20两够不够。去往江边码头,一共是7人。刘氏,秦思齐,秦茂山,秦大安,秦丰田,秦思文,秦思武,秦老汉几人出行,以及归家的秦明文和秦永财。加上行李,车就显得小了,只能多人轮流步行。秦思齐本不想折腾母亲,但母亲担忧,只能一起去府城。
秦思齐最后望了眼后山,云雾缭绕处,那些老茶树正吐着新芽,像无数双招财的小手。(注:恩施玉露茶,一种起源于清朝,使用蒸青工艺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