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庵后的梅林在春雪初霁的晨光里泛着淡紫的光晕,万千梅瓣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碎银般的光。尹若瑶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废弃画坊的残窗前,看着谢云深用狼毫笔在虚空中勾勒梅影。他袖口的靛青与赭石被晨露沾湿,在灰布长衫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极了北境落梅渊的冰裂纹。
“孩子醒了。”尹若瑶低头看着襁褓中睁开眼的婴儿,那孩子瞳仁漆黑如墨,眼尾竟生着与贤嫔如出一辙的朱砂痣。谢云深闻言转身,笔尖的墨滴恰好落在窗棂的冰棱上,惊起一串细碎的冰晶坠落,“皇后的人己将慈云庵围了三层。”
话音未落,庵门方向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尹若瑶将孩子交给柳儿,从袖中取出“砚心”印,印纽的寒梅在晨光下透着幽蓝光泽。谢云深则展开从画坊寻得的半幅《千秋梅谱》,谱牒上的血色字迹在血魂珠的映照下,竟化作流动的梅影,绕着婴儿的襁褓盘旋不止。
“尹若瑶!交出画魂与血魂珠!”皇后的声音透过梅林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尹若瑶看着谱牒上渐渐清晰的箴言——“以血为墨,以魂为砚,双魂归一,天下无寒”,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画魂非画,乃人心骨血”。她将“砚心”印按在谱牒空白处,只见印面的冰裂纹与谱牒的血纹瞬间咬合,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这是……”柳儿惊呼出声,怀中的婴儿忽然伸出小手,触向红光中心,襁褓中的半枚莲形玉佩与尹若瑶腕间的“瑶”字佩竟发出共鸣般的轻响。谢云深抓住尹若瑶的手,将她腕间丝绦解下,丝绦末端的荷瓣梅花恰好嵌入谱牒的梅心凹处,整幅《千秋梅谱》竟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婴儿眉心。
“不好!画魂被他吸收了!”皇后率领侍卫闯入画坊,手中执着镶金匕首,刃口泛着淬毒的幽光。尹若瑶将婴儿护在身后,看着皇后眼中燃烧的贪婪,忽然笑道:“娘娘可知,画魂为何物?”
谢云深挡在她身前,笔尖蘸着窗棂上的融雪:“画魂是尹家世代女子以血为墨、以骨为纸绘就的信念,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他笔尖一扬,融雪在空气中画出朵冰晶梅,“娘娘想要的不过是权力,而画魂守护的,是人心。”
皇后被他眼中的坚定震慑,匕首顿在半空。恰在此时,婴儿忽然啼哭起来,眉心的流光化作梅影飞出,绕着画坊内的残破画案盘旋。尹若瑶看着梅影落入谢云深的笔端,忽然明白贤嫔临终前的用意——画魂需要真正懂梅的人来传承。
“把孩子给我!”皇后猛地扑来,匕首首刺婴儿。谢云深挥笔一挡,墨汁溅在皇后脸上,竟化作梅影灼烧起来。尹若瑶趁机抱起婴儿,将血魂珠按在他眉心,只见万千梅影从他体内飞出,撞向皇后带来的侍卫。
“这是……万梅噬魂!”皇后惊恐后退,脸上的梅影竟洗去了她浓妆下的算计,露出几分与贤嫔相似的脆弱。尹若瑶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悔意,忽然想起谱牒上的记载——尹家孪生姐妹本是一体,因权力争斗而分裂。
“娘娘,”尹若瑶抱着孩子走近,腕间的“瑶”字佩与婴儿的莲形玉佩发出共鸣,“您与贤嫔娘娘,本是并蒂莲吧?”
皇后浑身一震,匕首“当啷”落地。谢云深捡起匕首,发现柄上刻着极小的“姝”字——原来皇后才是当年被送往宫中的妹妹,贤嫔反而是留在北境的姐姐。尹若瑶看着皇后煞白的脸,终于明白为何贤嫔腕间的镯子与皇后的翡翠系纹路互补。
“是又如何?”皇后惨笑起来,“当年父亲为了权势,将体弱的我送入宫,让姐姐在北境受苦……我不过是想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她指着婴儿,“他是尹家唯一的血脉,只有他能让我掌控画魂!”
婴儿忽然停止啼哭,眉心的梅影飞入尹若瑶掌心,化作枚晶莹的梅形墨锭。谢云深接过墨锭,发现上面刻着“砚魂”二字:“原来画魂最终归位,是要化作墨锭,供后世丹青书写风骨。”
尹若瑶看着墨锭,又看看怀中的婴儿,忽然将墨锭放入谢云深手中的螺钿砚:“云深,用这砚魂之墨,画一幅真正的《天下无寒图》吧。”
谢云深点头,以血魂珠研墨,狼毫笔在虚空中勾勒。只见墨色如流水般延展,画出北境的雪原、莽州的梅园、紫禁城的宫墙,最终凝聚成万千寒梅,每朵梅都透着不屈的风骨。皇后看着画中景象,忽然捂住脸痛哭起来,那些被权力掩盖的姐妹情谊,终究在墨香中显露真容。
“姐姐……”皇后看着尹若瑶,眼中是迟来的悔意,“我错了……”
就在此时,画坊外传来禁军的脚步声。谢云深将墨锭收入砚台,对尹若瑶道:“我们该走了。”尹若瑶点头,将婴儿交给柳儿,与谢云深并肩走向画坊后的密道。皇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拔出头上的金簪,刺向自己掌心,血珠滴在《天下无寒图》上,竟让画中梅影更加绚烂。
密道尽头是片新梅林,晨露在花瓣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尹若瑶接过婴儿,看着他眉心渐渐隐去的梅影,对谢云深道:“你说,这孩子该叫什么?”
谢云深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想起北境的雪与紫禁城的月,笑道:“就叫‘砚尘’吧,砚台里的尘埃,亦是画魂的归处。”
是日,紫禁城传出消息,皇后因“染疾”逊位,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尹若瑶与谢云深带着孩子离开京城,临行前将螺钿砚埋在咸福宫偏院的梅树下,砚底的“砚魂”二字在春泥中闪着微光。
数年后,江南小镇的画坊里,谢云深正在教年幼的砚尘画梅,尹若瑶在一旁研墨,螺钿砚里的墨香混着窗外梅影,化作人间最温柔的风骨。而那方埋在梅树下的旧砚,终成紫禁城的一则传说——据说每逢冬雪,咸福宫的梅树便会开出血色梅花,像极了当年画魂归位时,那朵永不凋零的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