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床的人已经出院了,你可以搬进去了。”
清洁工大妈路过我的床边,拿着一把硕大的拖把拖着地,把我的鞋子从左边推到右边,再从右边推到左边。
“哦,谢谢你的提醒。”我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那你赶紧起来吧,我要收拾床铺了。”大妈冷冷地说道,语气里有一种“赶紧把你的屁股挪开别耽误我干活”的霸气。
我僵硬地坐了起来,忽然之间,我腹部的疼痛消失了。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它,毫无痛感。
“快点啊姑娘,我等着下班呢。”大妈不耐烦地催促着。
“好的好的……”我从床上轻快地跳了下来,麻利地穿上鞋子,奔向了病房。
病房里吵闹不堪,人声鼎沸。
房间里一共放着三张床,我的床位是最里面的那个。
我穿过高声喧哗的病人和家属们,躺在了自已的床上。
我的旁边躺着一位头发稀疏的老太太,一根纤细的塑料管从她的被子里延伸了出来,和一个尿袋连在一起。
她的身边围着她的老头和女儿。
一家三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病情,完全不顾这是病房,需要保持安静。
最靠房门那边躺着一位大姐,她刷着短视频,对面前的吵闹熟视无睹,大概是习惯了,每天躺在菜市场一般热闹的病房里,体验人生百态。
我的手机在此刻热闹地震动着。
“不好意思啊成成,我得回去工作了,有个紧急任务,领导命令我必须到场。”
“没事,你去吧,工作更重要。”我的病情已经好多了,所以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那你能照顾好你自已吗?还有,你没有吃饭,会不会饿着,要不我先上来一趟把早饭给你送来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满怀着对我的关心。
“不用麻烦了,你先去忙吧,已经麻烦你这么久了,你快去吧。”
“好,那你照顾好自已,我下班后再来看你。”
他的声音消失在电话的另一端。
我的尿意袭来,我又起了床,走进了病房的厕所。
一个发黄的马桶,静静地立在卫生间的中央。
我有点洁癖,怎么也蹲不下去。外面的吵闹声依旧响个不停,于是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
逃跑吧!逃离医院,逃离疾病和孤独。
我看着手腕上缠着的腕带,上面写着我的个人信息,将我的脆弱暴露无遗。
我想把它扯掉,可它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让我白费了一番力气。
算了,反正病房里的人也忙着自已的事情,我就大摇大摆地出去吧,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回到病房里,拎着我的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无一人发觉,我的心里暗自窃喜。
我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护士服务台的时候,我赶紧低下了头,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正当我以为自已万无一失的时候,有护士在身后严厉地喊我:“你要去哪里?”
“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编不出来,随机应变这四个字与我无关。
“住院期间是不能随意进出医院的,万一你出去了以后出了什么意外,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下楼去买个东西,马上就上来了。”我不自然地撒着谎话,不知道她看出来了没有。
“不可能!那你怎么衣冠整齐的,还提着自已的包,就是要走吧。”她有着神探夏洛克一样的眼神和推测能力。
“你信我吧,我是怕自已的贵重物品被人拿走了,所以才随身携带着。”
“你这个病不能随便乱走知道吗,要躺着静养,你这样太不像话了……”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护士,你看,那里有个病人摔倒了。”
我用手指向走廊的另一方向。
“在哪里?”她焦急地望向我所指出的方向。
我趁机拔腿就跑。
“你站住!保安!有位病人出逃了,请立刻派人过来。”护士对着对讲机大喊起来。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电梯厅,按了下楼的按键,显示屏上的楼层数纹丝不动。医院的电梯速度慢得惊人,每一层都有人要进进出出。
我叹了口气,转身跑进了楼梯间。一股闷热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被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
顾不得那么多了,后面还有面目狰狞的保安在追赶,难道你真的想被抓进去坐牢吗?在如此一个充满着痛苦、疾病和绝望的地方,你还能逃出去吗?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再犹豫,坚定地跑下了楼梯。我的手指略过楼梯的扶手,上面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急促的脚步声,呼天抢地的惊呼,好像近在咫尺,那些可怕的人似乎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不敢回头看,我连一秒钟都浪费不起。
我一口气跑到了5楼,终于跑不动了。
我抬起头,看着楼梯旋转的顶上,黑压压的几个人,正在东张西望地追逐着我。
我推开5楼的楼梯安全门,来到了走廊上,但愿那些追我的人没有看见我逃到5楼的踪影。
我压低了头,脚步急促地在走廊上走着,想要穿过走廊再坐电梯下去。
在一个转弯处,我瞄到了有一位护士正低着头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本能地全身颤抖,推开身边的一扇门躲了进去。
室内狭窄而昏暗,却有一股消毒水的清新味道。
在我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后,我发现这是一间保洁的杂物间,摆满了拖把和各种清洁用品。
就在我努力平复自已心情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门外的人用力地拧着门把手,想要把门打开。
我这才发现,这扇破门竟然不能反锁。
我只能使出全部力气,拉住门把手,和门外的力量抗衡着。
“医生,麻烦您帮我个忙,我忙着去打扫,可是我这拖把突然坏了,我想来这个杂物间拿一把新的,可是它又打不开了……”
“以前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吗?”他耐心地问着。
“对的,这个门锁容易卡住,经常打不开,拜托你了。”
该死的保洁!还叫来了帮手!我慌乱到了极点,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我来试试。”
更强劲的力量透过门把手传递到了我手里。
我的手已经酸了,门被拉开了一条三厘米的缝隙。
我惊恐的眼神和门外医生惊讶的眼神汇合在一起。
我哀求地看着他,用口型求他放过我,不要开口,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求求你,这么聪明的医生怎么可能读不懂我的唇语呢?
他果然不再使劲,而是转过身跟清洁工说:“阿姨,要不你先去忙别的吧,我一会请后勤的人来修一下,我也打不开,抱歉。”
“没事没事,那我去问李姐借一把,您忙。”
清洁工离开后,一个低沉而镇静的声音透过缝隙对着我说:“现在没有别人了,你可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