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强披着半旧的青衫赶来,尸体己被抬到柴房。
他望着玉佩时瞳孔微缩,旋即扑通跪在赵母跟前:“婶婶明鉴!
这玉佩昨日被春杏端茶时碰掉了,我让她去寻,不想竟出了这等事!“
“春杏呢?”赵母喝问。
“奴才...奴才在。”角落里缩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丫鬟,膝盖上还沾着草屑,“昨日在花园寻玉佩时,有个戴斗笠的人冲过来抢,奴才追了两步就跟丢了,怕主子责怪,没敢说...”
赵母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荒唐!”她转向王丽,“你怎么看?”
王丽垂眸:“堂兄的玉佩被夺,春杏失职,刘镖头的手下横死门前——这三桩事凑在一起,倒像有人要把脏水往堂兄身上泼。”她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翡翠,“只是刘镖头近日在帮赵家押盐商的货,他的手下死在赵家门前,明日怕是要上门讨说法。”
赵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王丽装作没看见,又补了句:“老太太,不如先让仵作验尸,再请刘镖头来叙话?”
这夜折腾到三更方歇。
王丽回房时,赵大海正守在暖阁里,手里攥着半凉的参茶:“阿丽,你...你说强哥真会做这种事?”
“他做没做不重要。”王丽解开发髻,乌发如瀑垂落,“重要的是有人想借他的手,把水搅浑。”她望着铜镜里赵大海担忧的脸,放软了声音,“明去族学看看,查查这月族中子弟的月钱可有着落——赵强最近总往族学跑,说不定在拉拢人。”
赵大海应了,却又犹豫:“可...可娘那边...”
“我自有分寸。”王丽替他理了理衣襟,“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次日卯时,王丽在花厅用早膳时,赵管家捧着个漆木匣子进来:“少奶奶,昨日您让查的周边生面孔,这是门房记的册子。”
她翻开看,见近七日有三拨外乡人在赵家巷口逗留,其中两个操着江南口音,另一个裹着黑斗篷,连脸都没露。“去把张二叫来。”王丽指了指最后一页,“他是巷口卖糖人的,眼尖。”
张二被请进来时,手里还沾着糖渣:“少奶奶,那黑斗篷的爷啊,前天夜里往城西走了,小的跟了段路,见他进了同福客栈——就是后街那间破院子改的,平时没什么人住。”
王丽的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辰时三刻,她换了身湖蓝布裙,戴顶斗笠,跟着小桃出了后门。
同福客栈的木门半开着,门楣上的“同福”二字褪得发白,窗纸破了个洞,漏出点昏黄的光。
“两位客官住店?”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眼神却往王丽的包袱上扫。
“不住,找人。”小桃上前一步,“我家表叔说他兄弟在这儿当杂役,姓王。”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没这人,赶紧走。”
王丽却瞥见柜台下露出半截红布——那是钱记绸缎庄的包装,钱掌柜前日才说给赵家送了十匹湖绸,怎么会出现在这破客栈?
她不动声色退出去,绕到后巷,见墙角堆着几个麻包,上面印着“云记粮行”的字样。
云家?
她心里一沉。
云飞扬上个月刚在码头截了赵家两船瓷器,难道赵强和他勾搭上了?
午后,钱掌柜被请到了西跨院的竹影轩。
他一进门就不住擦汗:“少奶奶,小的真不是故意瞒您...赵强上月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威胁,说要断了他的书院束脩...”
“钱叔。”王丽倒了杯茶推过去,“我让人把令郎送到苏州去了,跟着我表兄读书,每月束脩我出。”
钱掌柜的手猛地一抖,茶盏磕在桌上:“少奶奶...您这是?”
“我要的是真心。”王丽望着窗外的竹影,“赵强最近接触的神秘商人,可是云家的人?”
钱掌柜的喉结动了动:“小的前日在醉仙楼听见他们说话,有个穿玄色锦袍的,说‘等赵家的盐引到期,云家的船能占了扬州三成码头’...对了,他们总在夜里去同福客栈,每次都带着账本。”
王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家的盐引下个月十五到期,若被云家抢了先机,扬州的盐商渠道就全断了。
她强压下心绪,面上却带了笑:“钱叔,明日起你照常去账房,赵强若问起,就说我这两日总往佛堂跑,说是要抄经给老太太祈福。”
钱掌柜走后,王丽把赵管家叫进来:“去买通同福客栈的杂役,每日亥时来报。
再让码头的陈三留意云家的船,有动静立刻传信。“
“是。”赵管家应着,又欲言又止,“少奶奶,老太太今日去了族学,说要查月钱...少爷让奴才带话,说族学的先生收了赵强的礼。”
“知道了。”王丽望着案头的《盐铁论》,指尖划过“利出一孔”西个字,突然笑了,“去把我的珊瑚珠串找出来,再让绣娘赶制两身新衣裳——明日我要陪老太太去庙里进香。”
这日傍晚,赵强在自己院里翻着账本,春杏端来参汤:“爷,方才钱掌柜的伙计说,少奶奶这两日总在佛堂抄经,连码头都没去。”
“哼,装模作样。”赵强捏碎了颗算盘珠,“等云家的船到了,看她还能撑几天。”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嘴角勾起冷笑,“老太太明日去普济寺,正好把那批货从后门运进来...等盐引到手,这赵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而在西跨院,王丽正借着烛光看张二画的画像——那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左眼角有颗红痣。
她把画像放进暗格里,又取出赵大海上午送来的族学账本:月钱发放记录里,有十二户的名字被圈了红圈,都是族中旁支,人多势弱,最容易被拉拢。
“小桃,把这盒桂花糕送老太太房里。”王丽合上账本,“就说我明日陪她进香,求支签问问盐引的事。”
窗外起了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王丽望着案头那枚从尸体上取来的短刀,刀柄的红绳还沾着半干的血。
她轻轻将刀收入妆匣,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这一局,她等了太久。
后巷的更夫敲过三更,同福客栈的杂役翻墙进了赵家。
他凑到王丽耳边:“今夜那穿玄色锦袍的和赵爷在二楼西间,说‘十五前务必把货压到成本价,逼赵家断供’...”
王丽的手指在桌沿敲出轻快的节奏。
她知道,赵强急了——越急,破绽就越多。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只余下一线微光。
王丽打开妆匣,取出那柄短刀,用丝帕仔细擦去最后一点血渍。
丝帕上,渐渐显露出一行极小的字:云记五月十五。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该收网了。
五更天的梆子刚响过,王丽便披了件月白缎子夹袄起身。
案头的铜烛台还剩半截残蜡,映得妆匣上的红漆泛着暖光——那柄短刀己被她用檀香木盒装了,压在账本最底下。
“小桃,把昨儿新晒的茉莉茶煨上。”她推开窗,晨雾裹着桂花香涌进来,“去前院请赵管家,就说我要查各铺头的存货清单。”
赵管家来得很快,青布棉袍的袖口还沾着露水。
他将一叠账册放在梨木桌上时,手指微微发颤:“少奶奶,您昨儿说要联系老客户......这事儿得跟老太太知会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