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斜斜照进东宫显德殿,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将蟠龙柱上的鎏金祥龙切割成斑驳光影。
殿内青砖铺就的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檀木屏风上《千里江山图》的层峦叠嶂,博山炉中沉水香混着冰鉴寒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层朦胧薄雾。
太子萧承瑾正伏案批改奏折,明黄龙纹袍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十二章纹在烛光下泛着暗金光泽,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间,朱批的墨迹尚未干透,砚台里的朱砂却己凝结成块。
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忽而顿住——边疆八百里加急军报里,黑字红印写着敌军压境;瘟疫奏疏上密密麻麻的病患数字,宛如渗血的伤口。
这些文书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殿下,该用晚膳了。"
贴身太监李福捧着鎏金食盒,翡翠镶边的盒盖下溢出八珍豆腐的香气,却被萧承瑾抬手制止。
他目光紧锁在一份密报上,剑眉越皱越紧,指节捏得狼毫笔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要将纸张戳出窟窿。
就在这时,殿外铜铃突然轻响三声,若有若无的衣袂飘动声拂过廊下,带着寒铁特有的冷冽气息。
檐角风铃骤然狂响,惊飞梁间小憩的燕雀。
"进来。"
他放下笔,声音低沉而威严。
龙纹砚台旁的青铜龟鹤灯无风自动,火苗骤然蹿高半寸,在墙壁上映出扭曲的黑影。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蟠龙柱后转出,玄色劲装浸透夜露,腰间软剑缠着浸透血渍的布条,每走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暗卫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
"殿下,二皇子在谢府的密报。"
萧承瑾握着朱砂笔的手猛然收紧,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一团猩红。
谢府门前的石狮子、垂花门上的椒图衔环,乃至谢崇山拄着的那根竹杖,瞬间在脑海中翻涌。
"说。"
他吐出的字仿佛裹着冰碴,喉结滚动时发出干涩的声响。
"昨日正午,二皇子在谢府宴会上掀翻檀木八仙桌,砸碎成化斗彩鸡缸杯......"
暗卫喉结滚动,解下腰间染血的竹筒,倒出浸着茉莉香的绢帕,
"更扬言要娶谢家三等丫鬟为正妃,许诺将谢明远未出世的子嗣立为太子。
并且宴前就将谢老将军珍藏的字画毁了不少,又破坏了谢老夫人的绸缎,还擅自闯进太子妃的闺房......"
"荒谬!"
萧承瑾拍案而起,龙纹袍袖扫落案头奏折。青玉镇纸坠地的脆响中,他来回踱步,金丝绣着云纹的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二弟纵是饮了三缸毒酒,也说不出这般疯话!
谢家也不可能容他如此放肆?"
暗卫展开绢帕,蝇头小楷还沾着水渍,末尾画着的断戟图案,正是东宫死士的暗号:
"谢家封锁极严,线人混在浣衣房中,乔装成聋哑杂役,才将消息藏在涣洗衣物中送出。"
萧承瑾着腰间螭纹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逐渐冷静。
窗外的竹影映在蟠龙柱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这线人......是否可信?"
他突然发问,
"二弟若与谢崇山唱双簧,故意放出这般荒诞消息,引我入局......"
"回殿下,此线人自太子监国起便潜伏谢府。"
暗卫从怀中掏出半枚青铜虎符,与萧承瑾腰间玉佩内侧的纹路严丝合缝,虎符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磨损痕迹,
“己为我们效力多年,至今未有任何异动。
不过......谢家此次反应确实反常,不仅迅速清理了现场,还将府中下人全部集中训话,严禁外传半句。”
萧承瑾着腰间的螭纹玉佩,这是先帝亲赐之物,此刻触手生凉。
"此事太过蹊跷。"
他低声道,
"二弟就算再蠢,也该知道这些许诺不过是镜花水月。
若不是另有图谋,便是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想引我们上钩。"
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但万一......线人所言属实呢?
二弟这般疯狂之举,背后定有深意。
谢家的态度更是关键——他们既不否认,也不澄清,这是打算静观其变......"
"殿下的意思是......"
暗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承瑾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朱批的狼毫在宣纸上划出狰狞的弧线:
"备白玉如意十柄、南海明珠三斛、东珠朝珠二十串。
本太子近日要亲自拜访谢府,会一会那位老将军。"
他突然将朱砂笔狠狠掷入笔洗,赤红的墨汁在水中翻涌如血,
"去吏部取三品以上官员的年庚、俸禄记录,再调大理寺近三月的卷宗。
本太子要看看,哪些人最近与谢府往来频繁,又有哪些案子蹊跷得很。"
与此同时,谢府门前,鎏金狮子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当宫门口的铜钲声远远传来时,门房的老仆王福正踮着脚擦拭门楣上的匾额,梯子下还放着新调制的大漆。
十八名金吾卫骑着高头大马,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领头的内监挥了挥手中的明黄圣旨,玉如意形状的圣旨末端缀着的东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谢府听宣——皇后娘娘念及谢老夫人年高德劭,特命本宫请老夫人明日入宫,共赏西府海棠!钦此!"
门内顿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谢明远攥着翡翠扳指疾步而出,蟒纹箭袖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腰间玉佩撞在门环上发出闷响。
他盯着圣旨上皇后的凤印,余光瞥见金吾卫腰间刻着东宫徽记的佩刀,心中猛地一跳,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
"有劳公公专程跑一趟。只是家祖母近日偶感风寒,卧床不起,恐难从命......"
"谢公子这是要抗旨不成?"
内监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袖口露出的赤金护甲擦过圣旨,发出刺耳的声响,护甲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暮色中宛如滴血,
"皇后娘娘说了,便是抬,也要将老夫人抬进宫去!
若有差池......"
话音未落,朱漆大门吱呀洞开。
谢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拐杖缓缓步出,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绛紫色寿字纹披风下,露出腕间先帝御赐的翡翠镯子,镯身上的云纹被得温润透亮。
她的目光扫过金吾卫腰间的佩刀,又落在内监手中的圣旨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劳皇后娘娘记挂。"
她转头吩咐:
"王福,去库房取那盒蒙顶甘露,再把去年进贡的雪顶含翠也一并装上,给公公们路上解渴。"
待宣旨队伍远去,谢明远望着宫墙方向皱起眉头,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祖母,皇后此时宣您入宫,怕是来者不善。
太子那边......"
"明远啊,"
谢老夫人着翡翠镯子,冰凉的玉石映出她眼底的深沉,指甲在镯身上刮出细微痕迹,
"这宫里的海棠,怕是比往年刺手得多......"
她望向天边如血的残阳,苍老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远,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