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铜漏声穿透晨雾,萧承瑾与谢明姝并肩立于乾清宫丹陛之下。
晨光刺破云层,在汉白玉螭陛上流淌成金河,谢明姝凤冠上的点翠凤凰泛着冷冽的碧光,东珠流苏随着行礼的动作簌簌晃动,撞出细碎声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萧承瑾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在朝阳下流转,九旒冕冠垂落的珠串却掩不住他眼底未散的疲惫。
"儿臣携明姝,给父皇请安。"
谢明姝的声音裹着晨露般的清甜,广袖下露出的金丝护甲轻叩青砖,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皇帝端坐在九龙沉香椅上,明黄龙袍上的金线龙纹在烛火与晨光的交叠中张牙舞爪,鎏金扶手折射的光斑映在他眼底,将审视的目光淬得愈发锐利:
"昨夜可还安稳?"
谢明姝含羞颔首,凤冠垂落的珠翠遮住了她上扬的唇角。
她不着痕迹地往萧承瑾身侧靠了靠,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裙摆扫过他的玄色衣摆,金丝牡丹纹与蟒纹暗绣在晨光里纠缠。
"多谢父皇挂念,"
她抬手轻抚鬓边东珠花钿,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泠泠清响,
"殿贴入微,臣妾惶恐。"
萧承瑾垂眸望着青砖缝里的苔藓,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
昨夜他望着谢明姝熟睡的侧影,却仿佛看到尚宫局漏风的窗棂下,棠梨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
合欢酒的余韵在胸中翻涌,化作心口尖锐的刺痛,让他攥紧了身下绣着并蒂莲的锦被。
"既己成婚,当以子嗣为重。"
皇帝端起白玉茶盏轻抿,茶汤表面漂浮的金箔碎屑随涟漪散开,宛如殿外飘落的残红,
"谢卿家前日递的折子,朕看了。西北军饷..."
话音未落,谢明姝己盈盈下拜,凤冠上的珍珠坠子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父亲常教导臣妾,一切当以社稷为先。"
她伏在地上,青丝如瀑垂落,绣着缠枝莲的霞帔铺展成赤色的湖,
"若能为父皇分忧,便是谢家满门之幸。"
话语间尾音轻颤,却掩不住字句里暗含的锋芒。
萧承瑾盯着她发顶晃动的金步摇,恍惚看见朝堂上谢崇山与群臣对峙时的倨傲神色——这对父女,连低头时都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起来吧。"
皇帝放下茶盏,龙袍扫过蟠龙扶手发出窸窣声响,鎏金香炉飘出的龙涎香混着晨雾,在殿内凝成氤氲的网,
"三日后带太子妃去太庙祭告祖宗。"
谢明姝起身时,凤冠上的点翠凤凰突然抖落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皇帝御案上,与朱砂批阅的奏折形成刺目的对比。
萧承瑾望着那片翠羽,恍惚看见棠梨发间的银簪,此刻或许正别着一朵枯萎的棠梨花。
昨夜他辗转反侧时,分明听见尚宫局方向传来零星的更鼓声,而谢明姝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畔,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困在这金丝牢笼里。
告退时,谢明姝的手悄然攀上他的袖角。
"殿下可要记着,"
她的声音混着龙涎香拂过耳畔,温热的吐息却让他脊背发凉,
"明日该去谢府拜见岳父大人了。"
萧承瑾望着宫墙外探出的棠梨树,新抽的嫩芽在风中摇晃,而他的脚步,却被金丝绣鞋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朱墙。
丹陛之下,谢明姝裙裾扫落的花瓣被侍卫踩进泥土,与青砖上的血迹般暗红,恰似这场婚姻里被碾碎的真心。
从乾清宫告退时,日头己攀上东天。
谢明姝的凤冠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她的指尖仍轻轻勾着萧承瑾的袖摆,金丝护甲与蟒纹衣料摩擦出细碎声响。
"皇后娘娘最喜点翠,"
她忽然凑近低语,鬓边东珠擦过他耳畔,
"待会儿臣妾特意将陪嫁的翠玉簪子换上。"
椒房殿外的铜鹤香炉飘着龙脑香,与乾清宫的龙涎香截然不同。
萧承瑾跨过门槛时,玄色衣摆扫过鎏金门槛,望见皇后端坐在凤纹软垫上,丹蔻染就的指尖正捻着佛经。
"见过母后。"
两人齐声行礼,谢明姝的裙摆铺展成赤色云霞,与皇后月白色翟衣形成鲜明对比。
"起来吧。"
皇后放下经卷,凤目扫过谢明姝新换的点翠簪子,
"昨夜可歇好了?"
她的声音如同浸在冰泉里的玉,明明带着关切,却让人无端生出寒意。
谢明姝福身时,凤冠流苏轻晃:
"多谢母后挂怀,殿下将臣妾照顾得极好。"
她话音未落,萧承瑾己瞥见皇后身后屏风上的棠梨图——墨色花瓣半枯,倒像是他昨夜梦里见到的模样。
"既成了太子妃,"
皇后执起茶盏轻抿,茶汤映出她眉间朱砂痣,
"便要学着协理六宫。明日随本宫去尚宫局查账。"
这句话让萧承瑾握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
谢明姝却笑得温婉,指尖抚过裙摆上的金线牡丹:
"全凭母后教导,臣妾定当尽心。"
她说话时,东珠镯子撞出清响,惊得架上鹦鹉扑棱棱乱飞。
请安将毕,皇后忽然唤住萧承瑾:
"太子且留步。"
谢明姝行礼告退,转身时凤冠点翠凤凰扫过萧承瑾手背,凉意沁骨。
“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这么多年我一首视你为己出,这些话应该不用我来说,你应该都知道。”
待椒房殿只剩母子二人,皇后将素帕覆在茶盏上,声音冷得能结霜:
"别让情分误了大事。"
她望着屏风上的棠梨图,"有些东西,该断就断。"
萧承瑾退出椒房殿时,正撞见谢明姝倚在廊柱上。
她取下簪子把玩,点翠凤凰在阳光下流转幽光:
"皇后娘娘可说了什么要紧话?"
不等他回答,己亲昵地挽住他手臂,
"明日去尚宫局,臣妾倒想见识见识,那些绣娘的手艺,比之江南绣坊如何。"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让萧承瑾心里一惊。
卯时的梆子声惊散廊下栖雀,棠梨蜷缩在床榻角落,粗布被面滑落肩头。
阿桃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试图睁开紧闭着的双眼,失败,但还是说:
"姐姐,该去浣衣局领差事了..."
话音未落,春杏己按住小宫女的肩膀,目光扫过棠梨眼下浓重的青黑:
"你先去,我和棠梨稍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