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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的指甲深深掐进绣帕，指尖触到春杏替她补上的针脚。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烛火猛地摇晃，将春杏脖子上的伤痕映得忽明忽暗。
“睡吧。”
春杏吹灭蜡烛，黑暗中传来她脱衣躺下的窸窣声，
“明日御花园的棠梨，该落尽了。”
棠梨蜷缩在床榻角落，怀中的绣帕渐渐被泪水浸透。
阿桃在里屋发出均匀的鼾声，春杏却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细密的网格，像极了太和殿那日满地的红绸，将她困在这方寸之间，再难挣脱。
春杏均匀的呼吸声与阿桃偶尔的呓语交织在黑暗里，棠梨却睁着眼望着头顶摇晃的床帐。
粗布被面裹不住骨子里的寒意，她蜷起身子，指尖无意识着枕边那方绣帕——春杏补上的针脚硌得掌心发疼，却比白日里谢明姝凤冠上的东珠更真实。
针脚歪歪扭扭，是之前夜里趁嬷嬷不注意时缝的。
阿桃留的点心还攥在掌心，己经被汗水浸得发软。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得她浑身一颤，慌忙将点心塞进嘴里，甜到有些腻的桂花糕卡在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赤脚踩上冰凉的青砖，棠梨摸到墙角的陶瓮。
残存的米酒晃出细小涟漪，倒映着窗外半轮残月。
她仰头饮下，辛辣的酒液混着咸涩的泪，顺着下颌滴在素色中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坛口的封泥被指甲抠得支离破碎，如同她千疮百孔的心。
借助仅有的几分月光，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发间银簪别着的棠梨花早己枯萎，花瓣簌簌落在肩头。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萧承瑾握着鎏金酒壶的手——那双手曾替她捡过掉落的簪子，在紫宸殿的月光下，指腹擦过她泛红的耳垂。
而如今，那双手正掀起别人的红盖头。
"愿得一心人..."
她对着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屋内。
从怀中掏出那截枯萎的棠梨花，花瓣早己脆弱得一碰就碎，簌簌落在案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有在宴会上替他解围的样子，那日呼在她耳边炙热的气息，还有大婚当日他转身敬酒时，冕旒下那道转瞬即逝的目光。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棠梨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
锋利的刀刃贴着绣帕上未绣完的棠梨花游走，却在触及春杏补的针脚时停住。
泪水砸在绢子上，晕开深色的水痕，她终于崩溃般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混着烛泪滴在青砖缝里。
窗外的棠梨树在夜风中摇晃，又有几片花瓣飘落，轻轻覆在她颤抖的肩头，却再无人替她拾起。
棠梨蜷缩在榻角，将自己裹进洗得发白的棉被。
远处东宫方向传来零星的丝竹声，忽远忽近，像根细针不断戳刺着耳膜。
她咬住被角，任由泪水打湿粗布，却死死捂住嘴，生怕漏出半声呜咽。
窗外的棠梨树在夜风中摇晃，又有几片花瓣飘落，轻轻覆在她颤抖的肩头。
……
晨曦如薄纱般漫过东宫朱墙，鎏金螭吻上凝结的露水坠落在青铜鹤炉，惊起一缕袅袅青烟。
萧承瑾被帐外铜铃的轻响唤醒，玉色帐幔在穿堂风中轻颤，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斑。
他下意识伸手探向身侧，锦被下传来温软的触感——谢明姝蜷在月白色寝衣里，青丝如墨铺展在鲛绡枕上，几缕碎发黏着昨夜未卸尽的胭脂，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泽。
"殿下醒了？"
谢明姝睫毛轻颤，眼角残留的醉意尚未褪尽。
她支起身子时，寝衣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红痕，不知是昨夜合欢酒作祟，还是烛火映的绯色。
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替他抚平微皱的中衣领口，腕间东珠镯子随着动作撞出清越声响，
"卯时三刻该去请安了。"
萧承瑾喉头微动，避开她含情的目光，指尖在绣着云纹的锦被下摸索衣袍。
冰凉的丝绸触感让他想起昨夜，谢明姝的嫁衣金丝曾如何缠绕在他手臂，而此刻他摸到的玄色织金衣袖，却泛着陌生的冷硬。
棠梨洗的发白的衣服突然闯入他的脑海里，虽然己经很旧了，却洗的很干净，带着皂角的清香。
谢明姝己轻巧地绕到他身后，素手穿过他腰间系带。
"昨日婚宴上，御史台那群老家伙可没少刁难。"
她将玉带扣紧，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
"不过有我父亲周旋，倒也无碍。"
话语间带着世家贵女的自信，却让萧承瑾想起席间谢崇山蟒袍玉带的耀眼光泽，与棠梨素白襦裙上的补丁形成刺目对比。
铜镜前，谢明姝对着菱花镜簪步摇。
珍珠流苏垂落的弧度，与昨夜红盖头下的模样重叠。
她侧脸映在镜中，眉梢眼角皆是风情，指尖却在簪花时微微发颤——那是常年握笔练簪花小楷留下的习惯。
萧承瑾接过金错刀梳理长发，冰凉的刀身贴着头皮划过，发尾扫过案上散落的交杯盏，鎏金匏瓜滚落在地的闷响突然在耳畔回荡。
"殿下可别忘了。"
谢明姝转身，亲自为他戴上九旒冕冠。十二串东珠垂帘晃碎了他眼底的怔忪，也将他的目光引向她耳后未卸的胭脂。
那抹残红让他想起昨夜醉酒时，自己指尖沾染的血色，与棠梨苍白的唇色重叠。
谢明姝踮起脚尖调整冕冠角度，嫁衣上的金丝牡丹蹭过他的手背，痒得人心慌。
当两人并肩走向寝殿门口，谢明姝的绣鞋碾碎了地上的桂圆干。
暗红的果肉黏在金丝线绣的牡丹纹上，像极了昨夜她咬着唇瓣时，染在他衣领的胭脂。
晨光铺满回廊，远处传来尚宫局女官们晨起洒扫的声响。
萧承瑾望着谢明姝摇曳的凤冠，突然想起尚宫局那枯萎的棠梨花——此刻应还别在棠梨发间，在晨露里沾着清冷的光，就如同他心底那道永远无法言说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