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姝踩着鎏金嵌宝的花盆底鞋,碾过长春宫九道工序打磨的青砖——每块砖缝都嵌着碎珍珠防滑,在六盏鎏金宫灯的映照下,恍若碎星铺地。
她指尖的翡翠护甲划过紫檀木屏风,屏上“富贵长春”的螺钿花纹随动作流转,红蓝宝石镶嵌的花蕊处,一颗东珠正坠着烛火轻晃,像极了她腕间羊脂玉镯上“明心见瑾”西字的反光——那是萧承瑾婚前送来的聘礼,此刻却在暖阁萦绕的苏合香里,凉得像永巷清晨的霜。
“环香怎么样了?”
她卸下端金镶玉的九鸾步摇,任由丫鬟捧着赤金九龙纹妆奁候在身侧,指尖却无意识地着镯身。
鎏金面盆里的玫瑰水正漫过她指尖,十片新鲜捣制的花瓣随波打转,像极了永巷口流传的流言,在暮色里翻涌成漩涡。
跪在身侧的三等丫鬟手一抖,铜勺里的燕窝粥溅在妆奁边缘,沾湿了描金缠枝纹——那妆奁是皇后赐的,内壁用螺钿嵌着“百子千孙”图,此刻却被粥渍洇出块浅黄。
“回、回娘娘的话......”
丫鬟的声音发颤,眼尾瞥见谢明姝眉心的“寿阳妆”因恼怒而扭曲,
“环香姑娘昨日被杖责三十,今儿清早便硬撑着去了内务府......”
“去内务府做什么?”
谢明姝盯着菱花镜里的自己,太真红玉膏点的花钿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滴未干的血。
她看见丫鬟指尖绞紧的月白帕子——那是永巷绣娘新贡的“流云纹”,边角却因紧张被揉出死褶。
丫鬟咽了咽口水,指尖绞紧了月白帕子:
“听说是找......找那个叫棠梨的宫女麻烦,回来时衣裳上全是泥,伤口还渗着血......”
暖阁角落的博山炉“咕嘟”冒出沉水香,烟缕在她发间绕成环,混着面盆里玫瑰的甜腻,织成令人窒息的网。
谢明姝忽然想起紫宸殿案头那本《永巷杂记》,昨夜她窥见书页间夹着的柳芽——叶片边缘还留着齿痕,像被谁用指尖反复过,此刻或许正躺在萧承瑾掌心,被松烟墨的气息染得发暖。
“蠢货。”
她的翡翠护甲敲在妆奁盖上,发出清冽的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花瓣的鹦鹉,
“伤筋动骨一百天,当自己是铁打的?”
丫鬟们齐刷刷低头,眼尾瞥见她卸下发间的鎏金簪子——簪头镶嵌的南海夜明珠随动作晃出冷光,像极了萧承瑾昨夜看棠梨时,眼底藏着的那抹柔光。
“去太医院取本宫的私库金疮药。”
她指了指妆奁最下层的赤金匣子,匣盖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里头躺着十二支羊脂玉瓶,瓶身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
她拿出妆奁里的金疮药,那是用珍珠粉和着人参膏制的,
“给环香送过去,再叮嘱她——”
话音未落,忽然看见镜中自己眼底的暗色,
“往后莫要再做这种蠢事,丢了本宫的脸。”
丫鬟恭敬的接过玉瓶时,谢明姝起身走向东次间的紫檀木柜——柜门的螺钿“富贵长春”图里,牡丹花瓣用了七种颜色的贝壳,花蕊处嵌着碎钻,开合间流光溢彩。
她打开柜门,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各地进贡的锦缎:蜀锦、云锦、缂丝......
最上层却躺着封素白的信笺,边角染着淡墨,像极了萧承瑾笔下未干的“棠梨”二字。
“把这个也送去。”
她抽出信笺下用红绸裹着的药包,绸面上绣着“谢”家纹章,递给贴身丫鬟,
“另外,告诉环香,伤好了就收拾细软,回谢家老宅——”
忽然看见绸布缝隙里露出半片柳芽书签,叶片己干枯蜷曲,却被细心地涂了层蜂蜡保鲜,
“本宫的长春宫,不需要连‘规矩’二字都不懂的奴才。”
丫鬟退下时,翡翠护甲划过柜面的声响像道裂痕,惊得梁上的鎏金风铃“叮铃”作响。谢明姝忽然想起环香刚入府时的模样:
十岁的小丫头抱着褪色的布娃娃,躲在她身后喊“小姐别怕”,此刻却因一场“莫须有”的争宠,落得被遣返的下场。
可那又如何?这深宫里的体面,从来都是用珠翠堆出来的,容不得半片沾着泥的柳芽来搅局。
她望向窗外,长春宫的飞檐下,鎏金铃铛缀着的夜明珠正亮得刺眼,比永巷丫头们手里的油灯亮上百倍,却照不进那些藏在《东宫杂记》里的、带着皂角香的细枝末节。
“娘娘,环香姑娘说......”
丫鬟回来时,指尖沾着金疮药的珠光,
“她说当年小姐救过她的命,不想离开......”
“够了。”
谢明姝打断她,指尖捏紧了鬓边的点翠簪子,簪头的珍珠硌得头皮发疼,
“你去告诉她,当年本宫救的是个懂规矩的丫头,不是个敢在东宫撒野、坏本宫体面的蠢货——”
忽然看见镜中自己的“斜红”花钿被蹭歪,像道嘲讽的疤,
“何况......这宫里的人,谁不是过客?”
夜风掀起湘妃竹帘,卷进永巷的凉气,混着暖阁的熏香,竟透出几分甘草的清苦。
谢明姝盯着妆奁里的金疮药——羊脂玉瓶在灯下泛着柔光,瓶身的缠枝莲纹却让她想起棠梨发间的柳芽,那抹鹅黄的芽尖,此刻或许正被萧承瑾夹在新写的奏疏里,像个藏不住的春天。
而她腕间的玉镯,终究抵不过一片沾着泥的叶——原来这深宫里的奢华,从来都是给外人看的,真正暖人心的,不过是某人记着你爱喝的茶、爱看的花,甚至是发间常沾的、不起眼的柳芽。
窗外的柳芽在夜风里晃了晃,沾着夜露的叶片落在长春宫的青瓦上,轻得像声叹息。
谢明姝忽然笑了,指尖划过妆奁内壁的“百子千孙”图——那些绣工精致的孩童,终究比不上永巷小耳房里,几个丫头挤在炭炉边分食烤饼的烟火气。
原来最动人的“奢华”,从来不是金冠玉簪、宝石药盏,而是有人愿意花心思,把你的喜好,藏在岁月的褶皱里,哪怕只是一片柳芽,也能焐热整个深冬。
谢明姝闭上眼,腕间的羊脂玉镯贴着皮肤,凉得发紧。
她忽然想起萧承瑾掌心的柳芽——那是春天的痕迹,是深宫里藏不住的温柔。
而她的长春宫,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用奢华织成茧房,却终究抵不过永巷里那点带着药香的、彼此护着的心意——原来有些东西,从来不是用珠翠就能换来的,比如真心,比如惦记,比如,被人放在心尖上的、独一无二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