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珏斜倚在鎏金螭纹雕花椅上,指尖机械地着酒盏边缘凸起的缠枝莲纹,烛火在他眼底碎成两簇猩红的幽光。
谢家人那些含混的应答如同淬了毒的银针,密密麻麻扎进耳膜深处。
方才抖落的桩桩秘辛,本该如惊雷炸响,可谢崇山不过用沙哑苍老的嗓音,吐出几句模棱两可的推诿之词。
他眯起眼,望着老人沟壑纵横的面庞,松弛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心底突然腾起冷笑——好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明明对太子那些腌臜勾当洞若观火,偏要装成两耳不闻朝政的糊涂翁。
这谢家当真难缠,莫不是笃定太子羽翼己成,连他抛出的朝堂秘闻都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攥紧手中的鎏金酒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盏壁上镶嵌的东珠捏碎。
我己将太子党羽的阴私尽数剖开,把朝堂暗局剖析得如同摊开的棋盘,连那些见不得光的瘟疫秘辛都和盘托出,这般雷霆手段,他们竟还稳如泰山?
怕是想待价而沽,榨取更大的利益!
蟒袍下的手掌缓缓收拢,藏在袖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软缎上留下细密的褶皱。
"老将军!"
二皇子猛然起身,绣着金线蟒纹的袍角扫过狼藉满地的残羹冷炙。
打翻的糖藕糖浆在青砖上凝结成琥珀色的硬块,焦黑的虾仁碎屑粘在蟒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若我登基,定当封谢家为世袭铁帽子王!江南盐运、漕帮赋税......"
他刻意拖长尾音,目光如鹰隼般掠过谢明远急速转动的翡翠扳指,那抹冷绿在烛火下泛着森然的光,
"统统交由谢家打理!"
谢崇山布满老年斑的手握住竹杖,杖头雕刻的貔貅兽首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竹杖在青砖上轻点三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墙角青铜香炉里的檀香灰簌簌而落。
老人望着烛火将萧承珏扭曲的面容投映在雕花屏风上,那晃动的影子张牙舞爪,倒像是戏台上跳梁的丑角:
"殿下醉话,老臣听了便罢。
说起盐运,今年两淮的盐引倒是......"
萧承珏瞳孔骤缩,眼底猩红更甚。
这老匹夫!竟拿盐引这种琐碎政务来搪塞我?
喉间涌上腥甜的酒气,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意,藏在袖中的手掌己经渗出冷汗。
好个贪婪无度的东西!世袭王爵、半壁财权都填不满你们的欲壑?
待我登上九五之尊,定要将谢家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面上却挤出谄媚的笑,嘴角的肌肉因用力而微微抽搐:
"老将军莫急!"
他刻意放缓语调,声音里带着诱哄的意味,
"若我登基,全国兵权......"
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像是咽下滚烫的烙铁,
"尽数交予谢家统帅!"
这话如巨石投入深潭,膳厅内刹那间落针可闻。
谢明远转动扳指的动作戛然而止,翡翠碰撞的清脆声响突兀地中断。
谢夫人手中的青瓷茶盏微微倾斜,琥珀色的茶汤在盏中晃出细密的涟漪,倒映着头顶晃动的羊角灯影。
谢崇山盯着萧承珏涨红的脸,恍惚间想起二十年前先帝托孤的场景,那时新帝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只是筹码没这么大,可转眼便将谢家子弟派往最凶险的西北边陲。
竹杖重重杵地,震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尘:
"殿下醉了。说起兵权,西北戍边的将士们......"
萧承珏的指甲几乎要穿透掌心的软缎,钻心的疼痛反而让他愈发清醒。
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想要的何止是荣华富贵,怕是连这万里江山都垂涎三尺!
他望着谢崇山浑浊却锐利的双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首抵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突然,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冷笑。罢了!
先让你们做几日黄粱美梦,权当养肥的猪猡,早晚有一日要你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傀儡便傀儡,等我坐稳龙椅,有的是阴鸷手段收拾你们!
仰头灌下残酒,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蟒袍金线绣就的团龙纹上晕开深色痕迹,宛如蜿蜒的血迹。
他凝视着杯中摇曳的烛火倒影,忽然觉得这跳跃的光焰恰似他即将登顶的帝王之路——虽有重重阻碍,却终将照亮他的霸业。
这必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待我跨过这道坎,定要让谢家知道,与虎谋皮、坐地起价是何等下场!
他猛然将酒盏掼在桌上,震得残存的蟹粉豆腐汤汁飞溅。
"谢家世代忠勇,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二皇子踉跄着向前半步,歪斜的冠冕下眼神狂热,
"他日我若践祚,不仅要让谢家权倾朝野,更要为谢家鞍前马后!"
他刻意加重语气,目光在谢崇山与谢明远之间游移,
"听闻谢公子尚未婚配......"
谢明远转动翡翠扳指的动作陡然僵住,谢夫人手中的帕子无意识攥紧。
萧承珏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若谢公子将来诞下麟儿,我愿将其过继膝下,亲自教养!"
他刻意停顿,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
"待到合适时机,便立为太子!如此,谢家与皇室血脉相融,共享万世基业!"
这话如惊雷炸响,膳厅内死寂得能听见谢夫人急促的呼吸声。
谢明远喉结滚动两下,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得越发急促,眼底难掩心动之色——若真能让血脉登上皇位,谢家的荣耀将无人可撼。
谢崇山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竹杖重重敲击地面。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颤巍巍指着墙角:
"殿下醉糊涂了......
说起子嗣,老臣想起府里那株百年桂花树,今年花开得倒是......"
沙哑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含糊,将惊涛骇浪般的许诺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