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廊下的紫藤花穗在风中轻轻摇晃，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苞裹着层薄如蝉翼的萼片，透出若隐若现的淡紫，恰似少女未启的心事。
几只金纹蜜蜂绕着花架盘旋，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嗡嗡的振翅声混着远处飘来的宫娥谈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碎成涟漪。
阳光穿过交错的藤蔓，在青砖地上洒落铜钱大的碎金，偶尔有片枯黄的叶打着旋儿飘落，正巧坠入石桌上半干的胭脂渍里。
春风能吹散廊下的柳絮，却吹不散少女眼底凝结的霜雪。
棠梨盯着地上春杏的信笺，被风掀起的纸角微微颤动，像极了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信纸边缘沾着的泥土混着胭脂红，不知是方才银蝶打翻的妆奁，还是她慌乱间蹭上的指印。
远处传来更漏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银蝶望着棠梨泛红的耳垂与微微颤抖的睫毛，涂着丹蔻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
羊脂玉镯顺着动作滑到棠梨腕间，冰凉的触感与滚烫的皮肤相撞，发出清越的叮咚声，像是某种隐秘的暗号。
"妹妹这反应......"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尾的金粉随着笑意泛起涟漪，
"倒让我想起自己初经人事的时候。"
棠梨浑身瞬间绷紧，想要抽回手，却被银蝶攥得更紧。
对方绣着金线的袖口滑下，露出半截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腕骨。
初春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投下斑驳光影，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又发烫。
记忆如潮水翻涌，那个被合欢酒浸透的夜晚，男人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玄色衣袍下若隐若现的肌理，还有自己慌乱中扯断的玉佩流苏，此刻都在皮肤上灼烧。
"那时候我也像妹妹这般害羞。"
银蝶松开手，却欺身凑近，珠翠头饰上的东珠几乎要碰到棠梨的额头。
她身上浓烈的龙涎香裹着玫瑰胭脂味，与记忆中那夜帐内令人窒息的气息重叠，
"可尝到甜头后才知道，原来男女之事这般美妙......"
她忽然咬住下唇轻笑，绣着并蒂莲的帕角拂过棠梨发烫的脸颊，
"就像含着块化不开的酥糖，明明烫得发疼，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棠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粗布衣袖蹭过泛红的脖颈，每一下摩擦都像火燎般灼痛。
她盯着银蝶涂着艳丽丹蔻的指尖，看那抹猩红在空中划出暧昧的弧线，听着那些污秽不堪的言语，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摇曳的烛火下，男人扯开她衣带时喉结滚动的模样；混着床榻吱呀声的喘息；还有布料撕裂时刺啦的声响，都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尤其是他的手......"
银蝶突然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棠梨耳畔，惊得她脖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对方故意放慢语速，字字句句像浸了蜜的刀刃，
"又大又有力，从腰际慢慢往上......"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指尖无意识地着鬓边的珍珠步摇，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
"罢了罢了，说这些作甚。妹妹这般单纯，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棠梨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得发疼。
她其实想问那个"他"究竟是谁，想问银蝶藏在艳丽妆容下的隐秘情事，可话到嘴边又被苦涩的回忆淹没。
记忆中男人晦暗的眼神，霸道覆上来的吻，还有自己不受控的迎合，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扎得眼眶发烫。
再加上她也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
最终，她只是垂着头，盯着地上被胭脂染红的落叶，看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又漫长。
"对了，妹妹可知......"
银蝶像是急于转移话题，突然拔高声调，指尖慌乱地指向远处，
"尚宫局新来了个绣娘，绣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连皇后娘娘都......"
"银蝶！"
尖锐的呵斥声突然炸响。掌事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月洞门处，铁青着脸握着藤条，杖头雕刻的貔貅兽首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扫过地上打翻的胭脂盒、凌乱的石凳，还有棠梨通红的脸颊，眼中燃起怒火：
"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
活都干完了吗？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嚼舌根？"
银蝶脸色瞬间煞白，慌乱地福身行礼，珍珠步摇晃得叮当作响：
"姑姑恕罪，奴婢这就去！"
她偷偷瞥了眼棠梨，故意咬着唇抛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妹妹，改日再聊。"
转身时，桃红色裙摆扫过地上的信笺，金线绣的牡丹在风中翻飞，很快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
棠梨瘫坐在石凳上，膝盖传来阵阵发麻的钝痛。
春杏的信笺被风掀起一角，又缓缓落下，像只折翼的蝶。
她伸手去捡，指尖触到纸面时才发现掌心早己被冷汗浸透，字迹在水汽中晕染开来，模糊成一片墨色。
远处传来银蝶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管事姑姑的斥责声，还有紫藤花穗相互的沙沙声，在空荡荡的回廊里荡出诡异的回响。
她将信笺紧紧攥在胸口，却因姑姑在场而生生忍住拆阅的冲动。
可银蝶那些暧昧的话语仍在耳畔盘旋，那个神秘的"他"究竟是谁？为何提起时银蝶眼底会闪过惊慌？
这些疑问像藤蔓般缠住她的思绪，却被更强烈的庆幸感冲淡——还好，这场煎熬终于结束了。
"还愣着作甚？"
掌事姑姑的藤条重重敲在石桌上，震得胭脂盒里残余的粉末飞扬起来，
"净事房的铜盆都擦完了？污秽物都倒完了？"
"这就去！"
棠梨慌忙起身，却因久坐腿麻险些摔倒。
她将信笺塞进衣襟最深处，临走前下意识回头望去。廊下的紫藤花仍在风中轻晃，花苞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晶莹剔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只有她知道，这个春日的午后，那些禁忌的话语、隐秘的过往，还有被撕开的伤疤，都将如影随形，在往后无数个深夜里，化作噬咬心脏的毒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