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谢府内,暮色渐浓,灯笼次第亮起,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暖黄色的光晕中。
谢府朱漆大门在暮色中缓缓闭合,谢老夫人的软轿碾过青石板路,车辕吱呀声惊起檐角归鸟。
她踩着侍女递来的脚踏落地,玄色披风下摆扫过阶前青苔,金丝绣的海水纹在暮色里泛着暗沉的光。
穿过九曲回廊时,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发紧。
书房门虚掩着,暖黄烛火从雕花槅扇漏出来。
谢老将军正握着狼毫批注兵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椒房殿的茶,可还合口味?
谢老将军伏案批阅公文,青衫上还带着墨香,案头堆满了奏折,仿佛一座小山。
谢明远则倚在窗边,把玩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的山水墨画被他的手指得有些模糊,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几分不羁,却难掩眼底的忧虑。
"合不合口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递来的'茶',掺了砒霜。"
谢老夫人摘下缀满东珠的头饰,乌木匣磕在案上发出闷响,
"她提议二皇子拜你为师,说是学些治军理政的本事。"
狼毫在宣纸上顿出墨团,谢老将军望着晕开的黑影冷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
真当我老糊涂了?
这哪是选择题呀,这不是送分题吗?
就二皇子那个蠢货,我得是多想不开才会支持他。"
他将笔狠狠插进笔洗,溅起的墨点星星点点落在《孙子兵法》的批注上,
"二皇子背后站着的也就是柔妃一党,得罪也就得罪了,最多就是麻烦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老夫人抚过案上冰凉的青玉镇纸,想起皇后鎏金护甲划过诏书的模样:
"得罪二皇子倒没什么,就怕太子心生猜忌。
如今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咱们稍有不慎......"
她话音未落,谢老将军己重重捶在案上,震得盏中残茶泼出:
"太子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咱们这些年的谋划还有何意义?"
"所以我应下了一桩婚事。"
谢老夫人首视丈夫骤然收紧的瞳孔,字字清晰,
"长公主流落民间的女儿,若寻回且待字闺中,明远便娶她为正妻。"
谢老夫人的声音沉稳却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今日在椒房殿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谢老将军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是想借这桩婚事,向太子表明我们的立场?"
谢老夫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皇后提议二皇子拜你为师,这是逼我们在二选一。
若拒绝,必得罪二皇子;若应下,又会被太子猜忌。
我就出此下策,用明远的婚事表明心意。
如今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们必须让太子对我们放下戒心。"
谢明远却皱起了眉头,折扇重重地拍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
"母亲!您怎能擅自做主?
用一个不知生死的女人,占住我正妻的位置,让我既不能娶妻又不能纳妾,这算什么事?"
他自幼聪慧,自然明白其中的关键,但年轻气盛,正是风流潇洒的年纪,如今却被一桩虚无缥缈的婚事束缚,心中满是愤懑,仿佛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更何况,万一那女子真的找不回来,我难道要一辈子这样不成?"
谢老将军放下毛笔,目光沉沉地看向儿子,眼神中既有严厉,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明远,你虽然年轻,但应该也明白。
这桩婚事看似吃亏,但能保我谢家周全。
在这朝堂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要放眼长远。
太子若能登基,我们谢家便是从龙功臣,家族荣耀将更胜从前。
可若站错了队,等待我们的只有灭顶之灾。
你以为那些与我们结盟的世家,为何能与我们联手?
还不是看中了我们在军中的势力,以及与皇室联姻的潜力。
如今这桩婚事,虽然看似押注在一个不知生死的女子身上,但实则是向太子表明我们的忠心。
只要太子信任我们,那些盟友即便有些不满,也不会轻易与我们决裂。"
"家族兴衰,重于个人得失。"
谢老将军语气严厉,字字如重锤敲击在谢明远心上,
"本来还能用你的婚事拉拢一部分人,但能稳定太子也不算亏,这样更有利于我们计划的进行。
这些年,我们在朝堂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谢家更上一层楼。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可在这乱世之中,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你看看皇后,看看宫中那些人,哪一个不是踩着别人的鲜血往上爬?
我们谢家若想保住荣耀,就必须有所牺牲。"
谢明远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他转身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的槐树上,树影婆娑,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情。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如今才明白,在家族利益面前,个人的意愿是多么的渺小。
他想起平日里与京城贵女们的诗词唱和,想起那些温柔的眼神和婉转的笑语,心中一阵苦涩。
难道从此以后,他都只能与孤独为伴,守着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婚约?
谢老夫人看着儿子落寞的背影,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她更清楚,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中,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轻声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明远,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重,你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选几个暖床丫鬟,只要不传出去都随便你。
这也是无奈之举,望你能理解为娘的苦心。
你父亲和我,又何尝愿意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但为了谢家满门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为了祖宗基业,我们别无选择。
等太子登基,局势稳定下来,若那女子还未找到,或者你实在不喜欢,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谢明远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母亲说得没错,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的反抗显得那么无力。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我明白了,父亲,母亲。我会以家族为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留下谢老将军和谢老夫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暮色渐浓,谢府书房内的争论声渐渐平息。
窗外的月光洒在青砖地上,清冷而寂寥。
这场用婚姻换来的政治表态,究竟是福是祸,此刻无人能知。
但谢家人都明白,在皇权的旋涡中,他们早己身不由己,唯有步步为营,方能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上,为家族谋得一线生机。
而这,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