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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宫女们埋着头喝粥，粗瓷碗碰撞的轻响都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只有她的银勺碰着瓷碗，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寂静的膳房里格外分明，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心头发紧。
突然，春桃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粥走过来，想给掌事姑姑换换口味，刚走两步，就被掌事姑姑的目光扫到，春桃吓得一哆嗦，碗里的粥洒出来一些，溅在了掌事姑姑的裙角上。
春桃“噗通”一声跪下，脸色惨白：
“姑姑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掌事姑姑看了眼裙角的污渍，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春桃连忙爬起来，退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这粥怎么回事？”
掌事姑姑突然开口，目光像淬了冰，落在斜对面的小宫女身上。
那宫女叫小梅，是个新来的，手里的粗陶碗里，白粥稀得能数清米粒，水和米泾渭分明，她吓得“噗通”跪下，粥碗脱手摔在地上，碎瓷片混着粥水溅得到处都是，几滴滚烫的粥水溅在她手背上，烫出几个红印，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姑姑饶命！是......是今日米少，库房只发了半袋陈米，熬得稠了不够分，只能多添些水......”
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膝盖在碎瓷片上硌得生疼也不敢动，
“求姑姑开恩，我不是故意的......”
掌事姑姑没看她，慢悠悠端起旁边的茶碗，喝了口凉茶，茶水在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知道该怎么办吧。”
小梅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死死攥着衣角，布料被绞得变了形：
“姑姑，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个瘫痪的娘等着我寄钱回去，求求你饶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的呜咽，
“我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说着便要往地上撞，额头刚要碰到青砖，却被旁边的刘婆子按住了。
掌事姑姑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动作轻得像拂去灰尘。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会意，她们是专门负责看管宫女太监的，一个叫王婆，一个叫李婆，架起地上的小梅就往外拖，小梅的哭喊声越来越凄厉。
“姑姑饶命”的喊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刺得人耳膜发疼，首到被膳房的门挡住，才渐渐变成模糊的呜咽。
满室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抬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仿佛地上的碎瓷片和粥水是什么洪水猛兽。
掌事姑姑却像没听见似的，夹起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香在舌尖散开，带着桂花独有的清冽，她微微眯起眼，仿佛在细细品味这难得的惬意。
桌上的食物还在不断增加：
有人送来刚炸好的馓子，金黄酥脆，像盘绕的金龙，是御膳房的小厨子特意做的。
有人捧来温热的豆浆，装在锡壶里，壶身烫得指尖发红也不敢松手，只能用帕子裹着，帕子都被热气熏透了，是浣衣局的婆子托人送来的，想让掌事姑姑在管事面前多替她们说几句好话......
她的早餐渐渐堆成了小山，细瓷碗碟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与周围粗陶碗里清汤寡水的白粥腌菜形成刺目的对比。
灶台上的铁锅还在咕嘟响，蒸汽模糊了窗棂，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木框缓缓流下，却遮不住每个人紧绷的脊背，像拉满了的弓弦，稍一碰就会断。
“都愣着干什么？”
掌事姑姑终于抬眼，三角眼扫过众人，目光像带着钩子，刮过每个人的脸，
“吃你们的饭，凉了就不好吃了，难不成要我请你们？”
没人敢动。
首到她又拿起银箸，夹起块熏肉放进嘴里，肉片在齿间发出轻微的声响，才有几个胆大的慢慢拿起筷子，却只敢小口小口地抿粥，嘴唇碰到冰凉的粗陶碗，打了个哆嗦，眼睛盯着碗底，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救命的咒语。
太阳渐渐升高，透过窗棂照在掌事姑姑的餐桌上，给那些精致的食物镀上了层金边，糖油饼的酥皮、桂花糕的粉白、水波蛋的金黄，都在光线下泛着的色泽。
她吃饱喝足，放下银箸，刘婆子赶紧递上干净的帕子，帕子是细棉的，比宫女们身上穿的衣服用的的布还要柔软。
她擦了擦嘴角，拿起拐杖起身，桌上还剩下大半的食物，油饼的酥皮依旧酥脆，桂花糕的香气还在弥漫，没人敢碰，也没人敢问。
“这些剩下的，赏你们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渐渐远去，像时钟在倒数。
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眼春桃，春桃吓得连忙低下头，掌事姑姑这才转身离开。
首到门被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膳房里死寂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有人瘫坐在地上，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有人看着桌上剩下的糕点，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却没人敢伸手去拿，那些精致的食物在他们眼里，像带着刺的玫瑰，碰一下就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灶台上的粥还在冒热气，只是这一次，没人再敢说笑，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打宫女的啜泣声，像根细细的针，在膳房里慢慢弥漫开来，扎得每个人心里都发慌。
刘婆子看着桌上的剩菜，叹了口气，也不敢动，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