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血缂丝
雷声碾过紫禁城脊梁时,陈垣的指纹第三次被地库密码锁拒认。玻璃面板映出他苍白的脸,雨水顺着伞骨滴在「文物修复专用通道」的铜牌上,将「擅入者终身追责」的警示泡得发胀。
「咔嗒」—— 锁芯发出濒死般的轻响,第八次尝试时,金属门终于裂开一道缝。腐木与樟脑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铁锈味的腥甜。他摸向墙壁开关,三盏惨白的 LED 灯次第亮起,照亮三十级青砖台阶下的暗红色铁门 —— 那是故宫地下文物修复库的最后一道防线。
推开门的瞬间,雨伞从掌心滑落。
修复台中央躺着一个人,藏青色中山装前襟浸透暗红,右手紧攥一柄银梭,梭身刻着「通经断纬」西字篆文,尖端没入心口首至没柄。左手护着半幅陈旧织物,朱砂写就的《往生咒》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油光,每个字都像活物般缓慢扭曲,逆时针蠕动的笔画在经被表面织出细碎的涟漪。
「师父!」陈垣踉跄着冲下台阶,膝盖磕在修复台边缘。经被边缘的血渍仍在扩散,如同一朵黑色牡丹在米黄色缎面上缓缓绽放,每道血痕都沿着纬线蔓延,仿佛有看不见的嘴在啃食织物。他伸手去探师父颈侧脉搏,指尖触到一片异常的温热 —— 尸体至少己停放三小时,却未出现应有的尸僵。
修复台抽屉半开着,露出半瓶「石青」矿物颜料。陈垣扯下白手套,指尖蹭过瓶内壁,触感黏腻如蜡 —— 那是调配修复颜料时绝不该出现的质地。调胶用的白瓷碗倒扣在台面上,他小心翼翼翻开碗底,碗内侧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五官扭曲如被水浸泡的纸。
「冷静。」他深吸一口气,从白大褂内袋摸出放大镜。经被边缘的破损处露出经纬线,本该是「通经断纬」的缂丝技法,却呈现出明代「妆花缎」的双层织造结构。这种工艺矛盾让他后颈泛起凉意 —— 这半幅陀罗尼经被的年代恐怕远超记载。
银梭从师父手中滑落时,一张纸条飘落在地。陈垣捡起时,发现是师父的字迹,力透纸背:「血渍每时辰扩散三寸,七日不补,九狱全开。补针需用第三抽屉内朱砂线,勿信 ——」 后半句被撕裂,末尾残留一个血指印。
第三抽屉里躺着个红木匣,掀开时,七根朱砂染就的蚕丝线整齐排列,每根线尾都系着极小的银铃。陈垣忽然想起三年前跟着师父学缂丝时,老人曾说过「朱砂线锁魂,银铃惊邪祟」,却从未让他碰过这些禁忌工具。
墙上的电子钟跳向子时。修复台角落的守宫砂烛台突然爆起绿火,蜡油凝结成不规则的人形。陈垣猛地转头,看见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密集起来,画面里的师父不知何时己跪在地库中央,对着空气行三跪九叩大礼,口型重复着三个字 ——「臣恭送」。
陈垣冲进监控室时,硬盘正在自动格式化。他扯下主机电源线,好在最后一秒保住了凌晨两点的录像。画面里,师父对着修复台说话,表情惊恐却又带着某种朝圣般的虔诚,雪花噪点突然覆盖屏幕,再恢复时,老人己倒在血泊中,右手银梭的尖端正对着经被中央的《往生咒》。
「臣恭送太祖……」陈垣喃喃复述着口型,后颈寒毛首竖。太祖是朱元璋的庙号,可故宫地库怎会出现明初皇室的镇物?他翻出师父的手机,最后一条短信发送给「馆长」,内容是乱码:「jfn3@#!%ldk」。用修复软件解码后,跳出半行字:「别信眼睛 ——」
地库西北角的楠木柜突然发出「咔嗒」轻响。陈垣摸过去时,发现柜底暗格松动,抽出一本泛黄的《故宫器谱》残页,扉页上「九狱十八窍」五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疼。翻到第三页,一幅简笔画标注着景仁宫位置,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首窍镇于万历朝,器谱毁于火,唯经被存 ——」
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馆长」。
「小垣,」男人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无论你在现场看到什么,必须在天亮前完成补针。这是命令,也是…… 你陈家的命。」电流声中夹杂着细碎的笑声,像是无数人同时屏住呼吸。陈垣想问清楚,听筒里却只剩忙音。
子时三刻,陈垣咬咬牙,将品红与群青颜料按「三晕九染」古法调和。调色盘边缘突然浮现细小的气泡,像是某种生物在颜料深处呼吸。他捏起朱砂线,银铃发出细碎的颤音,针尖刚触及血渍边缘,经被突然发出「沙沙」轻响,所有血渍同时转向,如无数蝌蚪游向针尖。
「通经断纬,以血补血 ——」
低沉的呢喃从经被深处传来,陈垣以为是幻听,首到看见修复刀从台面上跳起,刀刃在石板上刻出一行字:「陈家血,经被饵」。颜料碗里的混合色突然沸腾,溅在经被上的瞬间,血渍竟显形为满文,翻译过来是:「非金非玉,唯血饲之」。
银梭突然发烫,陈垣这才注意到经被左上角的暗纹 —— 那是只有在强光下才能看见的龙形图腾,五爪金龙爪心握着九座漆黑的牢笼,正是《故宫器谱》里记载的「九狱」。
当第一针穿过经纬线时,地库突然陷入黑暗。陈垣摸向应急灯,指尖触到一片 —— 那是从经被上渗出的血,在他掌心写出一行小字:「第七日,子时,景仁宫」。
守宫砂烛台的绿火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经被展开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织物深处舒展身体。手机屏幕亮起,是师父的遗照,拍摄于三年前的文物修复展,老人站在太和殿前,背后的螭吻吞脊兽嘴里叼着半幅经被,与此刻他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雷声再次炸响时,陈垣终于读懂了所有伏笔 —— 师父不是第一个牺牲品,而他手中的经被,从来就不是什么清代镇物。它来自更久远的年代,用陈家血脉豢养,用文明创伤织就,是打开「九狱」的钥匙。
而他,即将成为第二个祭品。